心中早就没有期盼,女鬼无意多言,将几个孩子揽到身前,青白色带着黑纹的手拂过孩子们的脸颊,撤去以阴气布下的幻术,现出他们的真实模样。
一共九个孩童,七个女孩,两个男孩。
从身上的服饰看,既有丝绸粗布,也有皮袄羊裘。先前被女鬼抱在怀中的孩子,则穿着印有卡通图像的连衣裙,脚上只穿着一只凉鞋,另一只不知去向。
这些孩子有个共同点,就是全都瘦得皮包骨,脸颊、脖颈、胳膊手脚,凡是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上均遍布伤痕。
两个穿着布裙的女孩应是姐妹,和另外一个穿着葛衣的赤脚男孩站在一起,除了伤痕,他们自脖颈以下均是枯骨,没有半点血肉,腕骨和手骨上还残留着明显的牙痕。
视线扫过这些孩子,女鬼双眼泛起红光,戾气涌出体外,却被一道古怪的微光压制。这道光使她备受煎熬,却讽刺地能克制她的戾气,使她没有彻底陷入疯狂。
每次微光出现,她都会遭受非人的折磨,犹如身陷烈火,一次又一次重复当年的经历,承受钻心蚀骨般的疼痛。
“不瞒大人,自我成鬼以来,手上没少沾染人命,但我可以保证,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疼痛稍减,女鬼抱过穿着卡通裙的女孩,轻轻拍着她的背,口中道,“包括陆豪,就算他手里没有残页,我也会杀了他!”
“为何?”颜珋道。
“他们都该死!”女鬼将孩童抱得更紧,双目一片血红,当着颜珋的面,讲述这些孩童的来历。
她成鬼千年,收养的小鬼远不仅于此。
其中部分被鬼差带走,已经重入轮回。少数怨气太深,陷入癫狂,大肆为祸世间,连她都压制不住,最终遇上地府判官,被打得魂飞魄散。
兜兜转转,留下的这几个小鬼皆是横死,生前遭家人背弃,死后无法消除怨气,不愿去地府,自然无法转世投胎。
不想让他们魂飞魄散,女鬼只能将他们留在身边,带着他们躲避鬼差,助他们压制戾气。
“这些孩子中,有生前遭遇灾荒,被易子而食;有常年遭受亲人打骂,被亲人活活打死;有被亲人所卖,死在拐子手里;也有遭遇意外,本来能够救活,却被亲人断绝生机。”
女鬼细数孩童的来历,低头看向穿着卡通裙的女孩,看她含着手指陷入沉睡,温柔地轻轻晃动身体,声音也变得极低:“她叫陆晓芳,是陆豪的小女儿。三年前被陆晓璇亲手推下楼梯,出事地点就在这栋屋舍前。”
“当时,现场仅有一名保姆,看到这一幕惊呆了。”
“她伤得很重,陆晓璇却不许保姆叫人。陆豪赶来时,她尚有一丝呼吸,如果马上寻人救治,或许能挽回一条命。”
女鬼忽然停住,抬头看向颜珋,冷声道:“虎毒不食子,那个人连畜生都不如!”
颜珋蹙眉,脑中忽然闪过关于这间鬼屋的传闻。
“他没有救人,没有!听保姆说完事情经过,见小女儿伤了脑袋,脸也伤得血肉模糊,竟对她不管不问,直到她彻底停止呼吸,才报警叫来救护车。”
“陆晓璇害死亲妹妹的事被隐瞒下来,保姆成了替罪羊。”
“他用了不少钱,更找人威胁,保姆不得不扛下罪责。这背后的事连王珍都不知道,只认定是保姆照顾不周,害得自己女儿发生意外。”
女鬼继续道:“保姆顶罪入狱,紧接着游乐场就传出闹鬼的异闻,幕后推手就是陆豪!为了钱,他利用自己横死的女儿,简直是畜生不如!”
听完女鬼的叙述,颜珋沉默了。
事实如女鬼所言,陆豪当真该死,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我不能再入轮回,也不在乎身上再添几桩因果。”女鬼仰头凝视颜珋,一字一句道,“我求大人助我找到晓芳的亲姐,让她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如此方能消除晓芳最后的执念,让她能够转世投胎。”
话到此处,女鬼又将视线移向周围的孩童,取出颜珋先前给她的鬼丹,轻声道:“我体内有三枚鬼丹,一枚是自身修炼所得,另外两枚是吞噬为恶多端的厉鬼。还请大人慈悲,将其同此瓶中一并炼化,助这些孩子消除魂魄之伤,让他们能够再去投胎。”
此法在她心中盘桓许久,只因道行不够,鬼丹不足,一直没敢尝试。
如今见到颜珋,让她重新生出希望。
“若大人肯施以援手,我愿以魂魄助大人祭炼鬼火,彻底清除这一片聚阴之地。”
话落,女鬼俯身在地,恍如一片即将燃烧殆尽的红云。
颜珋沉默片刻,忽然以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双眸化作赤金,望进那双血红色的双眼,温和道:“我答应你,会助这些孩童转世投胎。”
“大人……”
“此外,我无需你祭炼鬼火。待时机成熟,你亦可再入轮回。”
女鬼瞳孔紧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你方才言,妖僧依仗不除,你将永生永世困于苦海。既如此,无妨随我来,亲眼见证那些害你之人是如何命陨天地,再无法为害世间!”
第140章 事了
陆晓璇躺在床上,耳边是挥之不去的蚊蝇声, 心中没来由一阵烦躁。
习惯了优渥的生活, 一夕间由高处坠落, 她根本来不及适应。
她不敢相信,半年不到的时间, 王珍手中的存款就不剩分文。不是被王家人千方百计“借走”,就是被王珍本人挥霍。
陆豪在世时,王珍称得上贤妻良母, 对陆晓璇也是极好。谁能想到陆豪去世不久, 王珍就有了新欢。在临市还有所收敛, 等到将游乐场转手,带着陆晓璇回到江省, 便开始肆无忌惮。
最初一段时间, 她几乎每晚不回家, 陆晓璇从学校回来, 见到的只有保姆。
等到家里的钱被挥霍得差不多,陆晓璇终于能见到王珍, 可让她想不到的是, 王珍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对她冷漠异常, 要么不理她, 要么就对她大声责骂,再也不见之前温柔的样子。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王珍竟然染上赌瘾, 同人借了高利贷。
短短时日之内,房子、车子和能卖的一切都被她填了窟窿。等她家徒四壁,穷困潦倒,之前扎堆奉承的王家人瞬间变脸,都开始千方百计避开她。
这种情况下,别说让对方还钱,想见一面都难。
还是保姆见她们可怜,拿出王珍之前送她的两件首饰,变卖之后,陆晓璇和王珍才能有安身之处。
她们的新住处在市郊棚户区,相距不远就是两栋烂尾楼。
母女俩暂居的房子原本是建筑工人休息的宿舍,在工程烂尾之后,没有进行拆除,逐渐被乞丐、流浪汉和其他无家可归者占据。随着聚集着增多,还有风化行业的从业者隐于其中。
王珍年过四十,没有了护肤品保养,也没有精心化妆,加上长时间的放纵,整个人变得十分苍老,自然不会引来多少主意。
陆晓璇则不然。
在读高中生,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每日出入鱼龙混杂之地,总是能感受到不怀好意的目光。
一次、两次……这些目光愈发放肆,陆晓璇无法摆脱,只能承受煎熬。
几次下晚自习,她都能察觉有人跟在身后,恐惧使她浑身颤抖,顾不上自行车,一路跑回家,锁上并不牢靠的大门,背对着墙壁跌坐在地,眼泪涌出眼眶,却始终哭不出声音。
每当这个时候,王珍都会现出扭曲的笑容,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陆晓璇,仿佛后者的狼狈让她格外快意,发出阵阵冷笑。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陆晓璇浑身发冷,猛地坐起身,用力抓挠被蚊子吸血后留下的肿块,手指甲一下下刮擦,留下醒目的血痕。
砰!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钝响,像是有人在用力踹门。
陆晓璇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以为是讨债的人上门,第一反应就是冲到门边,找东西将门堵住,不让对方进来。
王珍不晓得去了哪里,家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如果被陌生人闯进来,难保会发生什么。
情急之下,陆晓璇动作飞快,她甚至没来得及穿鞋。
可惜门外的人动作更快。
在她将桌子移过来之前,锈迹斑斑的房门轰然倒下,现出站在门外的两道身影。
一高一矮,高的是王珍,脸色青白,双眼泛红,神情异常亢奋,和平日里的萎靡大相迥异。王珍手中牵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绘有卡通图案的裙子,单脚穿着凉鞋,黑发绑成两条马尾,分别垂落在耳边。
陆晓璇目光呆滞,整个人僵在当场。
她认出王珍牵着的孩子,那是她的妹妹,被她推下鬼屋台阶,最终死在游乐场的陆晓芳!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早该死了,死了!”
陆晓璇惊恐地瞪大双眼,惊惧交加,很快由呆滞变得疯狂。
陆晓芳抬起头,猩红的双眼盯着陆晓璇,嘴角咧开,一直咧到耳根。口中现出两排锋利的尖牙,松开王珍的手,一步一步向陆晓璇走去。
“别过来,你别过来!”陆晓璇大声叫着,挥舞着双臂,拼命想要将陆晓芳推开,同时对王珍求救,“妈,你帮帮我,别让她过来!鬼东西,走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