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离:“……”
啪嗒。
众人听得突兀的一声响,纷纷转头。
方才还坐在门槛上发呆的女人,不知几时在屋里搭了绳子,踢开板凳将自己挂在了梁上。好在凳子翻倒的声音够大,云离甩了道绿光将绳子割了,苏瞳及时接住那上吊的女人,放她躺下。
一小书生惊道:“小娃娃呢?!”
尉迟令:“在这儿。”他循声找到了里间的一口水缸,揭开盖子,把被女人闷进去的小孩捞出来。
那小孩被找到时正在哗哗打水,虽呛得不轻,却还灿然笑着,不像是挣扎而像是在戏水。尉迟令也不会抱孩子,又觉那娃娃东踢西打烦得很,于是并起小孩的两条腿将他提出了屋。
娃娃嘎嘎嘎笑得开心,他娘猛地从地上坐起来,胳膊一阵乱挥,把苏瞳和尉迟令都拨得远远
的。
女人把脸埋在手心里,发泄似的蹬了蹬腿,打开嗓门嚎啕大哭。
第五十六章
众人把女人抬到床上,小书生要给她掖被子,她却撑起来还要再去拿那圈绳子。女人嚷嚷说“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儿子都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尉迟令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摁下去躺着,心直口快道:“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死,用不着你叫唤那么大声。你上吊也不选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当着我们那么多人把自己吊起来,是想死吗?!”
女人愤愤然剐了他一眼,闭了口,连哭都不哭了。
小书生们被尉迟令惊得不行,有种拜拜他的冲动。
尉迟令把那孩子提溜到女人怀里,但女人再次激动起来,推了一掌,险些把孩子摔在地上。孩子笑得更大声,差点没把嘴笑咧,全然不顾他娘快要崩溃的表情。那孩子转而爬到尉迟令肩上去了,拔草似的扯他的头发。
尉迟令想把娃娃甩下去,无奈那娃娃跟苍耳一样,一旦黏住什么就不好被扯下来了。
女人丧气道:“你们今天救了我,明天、后天还能救我?”
尉迟令:“……”
女人道:“打从娃娃疯了,我就差不多是死人了。”
云离突然感到尉迟令不怀好意地看了自己一眼,只听他道:“你最在乎的不就是这小朋友的未来吗?我跟你说,你先别把事情想得太绝,不要急着去死。来,你看看这位。你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吗?这位是仙门修士,厉害得很,没有什么病是他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小公子样样行,别说被吓了一下的娃娃,就是天生痴傻,他也能给治好咯。”
云离越听脸色越不对劲,只盼着女人不要病急乱投医;然令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女人从床沿上跌下来,跪着说“仙君你要是把我家孩子治好了,只要你开口,我能办到的事,绝对都去做……”眼见她嘴里就要吐出“刀山火海做牛做马万死不辞”这些字眼了,云离忙道:“我可能……”
女人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云离话还没说完,她便连连拍地道:“哎哟,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没路可走了、没路可走了!”
昨天当着邻人的面,云离也没见这位弱不经风的妇人声气那么足。
云离:“我试试,你起来。”
他转身去尉迟令身上接那孩子,顺带捎给尉迟令一个意味满溢的眼神。
尉迟令正要发笑,那孩子使劲扯了一把他的头发,把他扯得一阵咧嘴。云离摸摸孩子的脑袋,道:“行,你再跟哥哥玩一会儿,多挠挠他。”见女人差不多闹腾够了,众人放下心,又去院子里围住那团尸体。
而后,在数道诧异的目光中,苏瞳蹲下身,用手把肉团拨开了一角。小书生们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瞧着只觉不适,先给他递了一支木棍:“苏公子,你用这个。”苏瞳接了棍子说声谢谢,却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忙放下木棍用手去拽。
慢慢地,一棍状物由苏瞳的手牵引了出来。
那物体原本裹在肉块里,与肉块黏得紧密,此时一经拖拽,连带整个肉块都变了形。如果把这尸体的状态说成是包子馅,那苏瞳取出来的东西就是不慎被包在肉馅里的擀面杖。云离俯下身去,皱眉:“这是个什么?”苏瞳抬眼看着他:“拐杖?”
云离掩着鼻子,伸手正要碰那棍子;苏瞳把棍子拨开,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拉着他站远一点。
云离道:“这人来院子里讨饭、带了根拐杖,是个腿脚不好的乞丐?”
苏瞳:“也许。”
一书生道:“苏公子,过来这里洗洗手。”他牵着一根竹管,竹管朝下倾斜的时候,有清冽的水流出来。云离赶紧把苏瞳推过去,自豪道:“我发明的,厉不厉害?”那书生只见两人一个拿着竹管、一个把手凑到竹管下清洗,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动不动良久,深感这儿没他什么事,咳嗽着钻研那拐杖去了。
此时尉迟令还在跟那猴孩子斗智斗勇,在一旁看着苏瞳和云离,可谓五味杂陈。
暂无头绪,云离辞了众人,想先把那孩子带回云珏书院放着。但孩子骑在尉迟令身上不下来,云离报复似的道:“你不是要去看望筠瑶君吗?正好,告诉她你领养了个娃娃,让她替你高兴高兴。”
尉迟令一路上都在云离身后翻白眼,云离权当不知,等他自个儿把眼睛挤得发酸。
尉迟令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头:“喂,你跟珏归兄他到底……”
云离佯装意会不了后半截他没说出口的话,兀自沉默。
尉迟令咬牙道:“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离转头笑笑:“我跟他比跟你好,行了吧?”
尉迟令:“……”
云离又道:“他跟我也比跟你好,行了吧?”
尉迟令再踹了一次石头,石头没踹中目标,飞远了。
两个幼稚鬼你气我我气你地走到了云珏,在门口诵读的书生们见了两人,不由齐齐流露出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的神色。云离提醒众人道:“你们的尉迟辅国回来了。筠瑶君呢,尉迟辅国一直惦记着她,要给她看自己的孩子呢。”
书生们连忙迎上来,思路都被云离带偏了,纷纷道:“行殷兄你都成家了啊?这娃娃好乖,不停地冲我们笑哎。”果真有人回屋请筠瑶,说尉迟行殷在京城成了家生了娃,现下带了宝宝回云珏要给她看。筠瑶听着惊奇,走出来时只见尉迟令肩上骑着那女人的孩子,明白是云离在开他的玩笑,姑且笑过,问道:“你们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云离简明扼要解释了一遍,旋即把话题转到那尸体上去,道:“小姑娘说了,那人原本是要到院子里讨饭的,还和她说过几句话。”
筠瑶沉吟道:“看来不是特意找上门的……”
尉迟令道:“所以,再在她家深挖下去,没用。”
云离:“你说怎么有用?”
尉迟令一边护着自己的头发一边道:“不管了就是。反正女人关注的只是这孩子能不能好,而不是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云离:“照你这么说,你要是不给我揽这活,我已经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了?”尉迟令:“……”
云离又不用怜惜尉迟令的头发,便下了一股狠劲,将那孩子从他身上撕了下来;尉迟令有几缕头发连根脱落,不禁倒抽了口凉气。云离过了把瘾,让他和筠瑶两人在楼下好好说说话,自己则抱着那孩子上楼苦思。
想着想着他只觉惊悚:修个瓷瓶,瓶子上的裂纹都会转移到他身上;而今他要治好这娃娃的痴呆症状,岂不是自己就有了变傻的风险?他仰躺在床上,正考虑着种种坏结果,那孩子从他肚子上爬了下来,环着他的胳膊,不久便睡着了。
云离怕他惊醒,也不动,只斜着视线去看他。睡着了的孩子十分乖巧,脸蛋埋在布料中间,搂抱云离手臂的样子就像年画娃娃搂抱着大鱼……呃,鱼。
一静下来,云离就开始浮想联翩,昨晚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闪回。他突然觉得热,空闲的那只手无处安放,只好别扭地把“破剑”抽出来,让它去把窗子打开。“破剑”先是乖乖地开了窗,接着飘过来在云离两腿间立着。云离:“……你干嘛?”他觉得要是给这剑一张脸,它立刻就要洋溢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云离曲腿瞪了“破剑”一脚,踹它回鞘。
闲着有危险。
云离缓缓坐起来,轻轻扒开那孩子的十根指头,运转绿光,尝试着将其注进孩子的身体。那孩子侧过身,把拇指含进嘴里,两瓣粉嫩的嘴唇不住吮吸着。两三岁本是开始走路开始说话的年纪,这小家伙却处处像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婴儿还不打紧,打紧的是它只要醒着就流着涎水哈哈 咯咯嘎嘎地笑,难怪他娘会崩溃。
云离突发奇想,注了丝元神在孩子身体里养着。
这丝元神好比一粒种子,它发不发得了芽、长不长得成、能不能替换孩子受损的心智,就要看云离和这孩子两个人的运气了。
这几天,云离关严了门窗,近于闭关。
苏瞳带文武科的书生们来过一次云珏,后来又回程老夫妇的旧屋去住了。
云离全心照顾着那丝元神,却屡屡在成功的边缘失足。那孩子的心智恢复过一阵,但云离发现,所谓恢复,实则是他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引导孩子体内的元神操纵其动作,孩子这才能摇摇晃晃地走几步路、咿咿呀呀地发几个成词的声音。这一点都不能说明此方法卓有成效,毕竟若把活人换成木雕,云离在多加练习的情况下也能让木雕走路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