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云离还觉得懂得孝敬他糖葫芦的苏瞳“孺子可教”，而今却又抑制不住新一轮想“写死他”的冲动了。云离皮笑肉不笑道：“不然家师干嘛让‘我们这样’的弟子来书院修习呢？我们就等着苏公子做好表率，随苏公子学学举止谈吐。”
苏瞳不废话，连着摘了一串“春景图”。
云离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等他摘完，又抢过他手里的画一张一张挂回原处，不紧不慢道：“在从苏公子身上学到良好的教养之前，我们这些人的修养和欣赏水平姑且就这样了。苏公子别忘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爱挂什么挂什么。对了，我点醒苏公子一句哦，若你接受大家的好意，好生把画挂着、跟大家搞好关系，说不定……”他正一边说一边挂画，忽听耳旁震出一短促、低沉的啸声：“云离！”
云离笑着把话说完：“说不定大家还能教教你修炼的功法，纳你入咱们仙家门派。”他转身面对苏瞳，道：“苏公子，你直接叫我名字是什么情况？区区小事，值得大动肝火吗？你可千万得悠着点，别非但纠正不了仙门歪风，还反倒把自己的君子形象给推到了。”
苏瞳虽在隐忍，脸上还是写满了“不稀罕入你们仙门。”
“苏公子，”云离道，“你要是乖乖听我的，没准我哪天一高兴，直接送你一颗金丹。”说着，他伸手在苏瞳小腹上揉了一下，“喏，普通人的这里只是凡血俗肉，修仙者可就不一样了。修仙者的灵力，都在丹田中运转。”
云离的掌心感到苏瞳的身体在渐渐僵硬。
也许是因为房间里的浓艳氛围太重、不知不觉受到感染，云离看着苏瞳的脸、感受着他稍稍紊乱的鼻息和衣料下的体温，脑袋里倏地蹦出一个念头：这么清俊的一个人，让他躺在自己旁边入眠，而自己怕惊扰其美梦、自断衣袖也未尝不可啊。
苏瞳墨色的眼睛仿佛有磁性，加之盈满整个空间的艳香推波助澜，云离有些恍惚，魂魄似乎被那双睫帘微垂的眼睛拴捆住了，连带着躯壳都动弹不得。
旋即云离感觉自己的体温也在升高：“云公子，乜秋说我看上你了……现在我发现，看上你倒也不赖哇。”他把自己往苏瞳跟前再送了送，覆在对方身上的手不由自主向下移了几分，滑向某个私密敏感的地方。
苏瞳终于从惊愕中抽了身，后退道：“云公子自重。”
云离恶作剧似的贴上去道：“我是仙门顽徒，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自重什么。苏公子，你在戏弄人这方面也算是在行人吧，这当儿我与你玩笑玩笑，你看上去怎么跟受欺负了一样？”
苏瞳：“……”
云离还想接着逗下去，帘子外面倏地响起脆生生的“喀拉”声。而且不止一声，而是连续不断且挺有节奏的一串。云离想了想，念念不舍地放开了苏瞳，走到窗户边上掀开帘子查看。修竹处处有竹，这间书院外面也不例外，长着小小一片竹林。那串刺耳的声音就是竹林里边传出来的。
竹林里的竹子无风自动，偏偏倒到。结合那声音，林中好像有人在伐竹，无奈枝叶层层遮掩，云离看不真切。
云离掀起门帘道：“我出去看看。苏公子，今天我就随了你的心愿，让你呆在这里好生读书你的书。不过嘛，你晚上睡觉可得严严实实裹好被子，因为我难保自己不会择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把你那啥了。”
云离走得快，出“门”的时候脚下顺风带出了几朵花，花里含有方才在鼻尖萦萦不散的香气。
见云离出来，几个在廊道上闲逛的司命小仙围拢上去，边跟着他往外面去边迭声问“云离君，怎么样？”
云离眯眼回味了一番道：“不错。”
小仙们大喜道：“赏否？”
云离：“再接再厉。”
小仙们丧脸叹“是”。
众人出了书院，进到林中，本抱着捉贼的心态，不料那在林中伐竹的人是一个熟悉面孔。伐竹人是个挽起袖子露出皓腕的女子，她操刀劈砍，聚精会神，身边堆了一叠削成齐等长短的竹条竹片。
云离认出此人是司命仙境一女司命，名曰筠瑶；但她眉目蕴沉，年龄是慕遮那个层次的，不同新晋小仙一般轻野。云离不觉得自己当时会误点了这样一位资深司命跟自己来这修竹书院。
其他小仙也是满脸疑惑，不记得这位司命是不是和自己同路来的。
察觉到有人接近，那筠瑶也不抬头，兀自劈竹：“云离君，你来得正好，我正思量着过会儿去找你呢。”停顿了下又道：“这儿的竹席太糙，我睡着不舒服，所以想自己做一张。云离君，你不吝惜这些竹子吧？”
云离道：“竹子的话，筠瑶君砍去就是。还有，如果席子睡着不舒服，你可以叫……”转而他意识到目前要讨论的好像不该是什么竹子、席子的问题，便定了定，问：“不知筠瑶君是何时来的、作何来的？”
筠瑶道：“我在司命仙境写簿子写腻了，一来这千百年没积蓄太多仙银，二来未攒得什么名望声威，三来无其它安身的本事，去不了别的地方另寻生计。昨日听闻云离君在蜀州修竹开办书院，我琢磨着说凡间对我们这些不上不下的小仙而言是个寄身托命的自在地方，便来了。”
云离道：“唔……刚才你说找我有事？”
筠瑶把袖子往上再捋了捋，道：“我既要在凡间常住，定得寻一个可以依靠的活计。我也不卖关子：我觉得你这书院不错，想借来用用。你把书院借给我，我替你经营、打理，收成你与我五五分，如何？”
云离没反应过来：“……”
筠瑶道：“三七分也行，我七，你三。”
她这坚定的样子，看上去是定谈定这生意了，只消跟云离在分成的事情上再细化细化。
云离道：“筠瑶君想如何经营打理？”
筠瑶道：“现在还没想好，但你只要说一声同意，过个十天半个月我就能想好了。其实，你马上要去九重天上游一转，九重天上一天，是凡间和各仙境的一年，等你回来，这里都过去三四年了。你难道不需要一个替你照管的人吗？”
云离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去九重天上游一转？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自己要去九重天上？
而且，九重天不是什么想去就去、说去就去的地方，那里聚集的都是拔尖的仙君、天神，仙中之仙，神中之神。别说云离，哪怕是司命君慕遮都没有资格去南天门边上朝里面望一眼。
众小仙围着云离低声问道：“真的？云离君你要走？”想到若筠瑶所言确凿，他们得在修竹熬三四年，小仙们不由内心恐惧。
筠瑶抬眼道：“上古神祇十万年一聚，现今云离君在有生之年碰到了此般盛典，不想上去观摩观摩？”
呃，上古神祇。
云离的心跳漏了半拍。
筠瑶：“这盛典对别人来说就算个热闹事，可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云离君，寻爹认亲的机会，不可以错过啊。”
这话说到云离心里了。
在云离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他爹他娘就把他丢到了司命仙境，两人则去到上下三界享受二人世界。慕遮又没有理由拒绝他那牛气哄哄的老爹，只得把他当徒弟收下。小时候，慕遮成天把他关在诺音阁，塞给他纸笔，训练他写命簿，是以云离的童年过得苦大仇深，心中积聚着怨愤又不知往何处发泄。后来他心里生发出一个奇诡的念头：在他和慕遮有了稳固的师生情谊之前，慕遮用囚禁的方式惨绝人道地训练他，会不会是因为他爹他娘没留下抚养费？
他曾问慕遮：“我爹娘干嘛把我留在司命仙境？看重了师父才识？”
慕遮彼时正在喝汤：“我也希望那二位看重的是你师父的才识。但你爹你娘只是途经此地，嫌带个小的太麻烦，干脆随手把你搁下了。”
云离震惊。
看样子爹娘放他在司命仙境几百年，不是要培养他，而是压根忘了两人生了个孩子。
云离觉得，这两人恩爱倒也罢了，他作为儿子还是有祝福他们的义务，愿他们在三界逍遥安闲；加之他在司命仙境慢慢理解了师父慕遮的种种好，遂推开了心中那些不必要存在的阴霾。直到三界流传起神祇负妻心、妖魁废修为的传闻，他才再次思考起他那浮云不定的老爹是何等不负责任的奇人。
虽说不至于要认亲算账、为母评理，但上古神祇那十万年一聚的圣殿，云离还真心想去看看，瞧瞧老爹是怎样一位风流随心的人物。
云离尚在出神，一小仙道：“筠瑶君，你从何处得知九重天上的消息？百恶谣为首啊。”
那筠瑶果真是不想再在司命仙境干下去了，挽着袖子白眼道：“我吃饱了撑着骗他？”
第二十八章
筠瑶道：“曾经，我一命簿中的凡人修仙飞升，历经在各大仙境中的辛苦打拼，最终在九重天上安身。他成了仙，我和他自然就不再是司命和凡人之间的普通关系，而是仙界同僚的关系。他虽身在九重天，但为人虚谨，认为其成仙之事有我这个司命的功劳，时常惦念我，没和我断掉联系。所以，云离君，别说是上古神祇相聚这么重大的事，你就算是问我九重天上哪路仙君天神在何时何地与何人杯酒小聚，我也能通过他把话答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