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祁见这小犬叫了几声,只以为它听懂了他的话在应答他,心下又不由觉得它颇有灵性。
之后每次来此,简祁便会与它说说话。
而从简祁口中,江梓念竟知道了许多他之前从不知道的一些往事。
“师兄近些年来过的不易,你若能在陪陪他也是好的。”
“他....一直都在寻找一个人。”
“你在此,许能让他稍稍分出些心来吧。”
江梓念有些不解,他在寻找谁?
如邶清如那般漠然之人,这世间有谁还能让他这般一直寻找的?
江梓念实在不解。
简祁虽常来这里,但更多时候,这天一峰上只有江梓念和邶清如两人。
江梓念一日里其实也见不到他许多时候。
除了必要的喂食、换药,江梓念其实很少会看到他。
有一次清晨,它曾远远地看见邶清如一个人立于雪峰之顶。
他一袭白衣几乎要与身后的白雪渐渐融为一体。
晨曦的峰顶氤氲起些许飘渺的雾气,天空亦是灰蒙蒙的,呈现一种暗色的浅白,四周全是空旷无垠的白雪,邶清如在那雪地里,他的身影就仿佛是一道孤寂清冷的剪影,那般绝美,却又那般寂寥。
立于这最高的峰顶,他透过云雾,观测沧海,看世间众人。
但是他站的太高了...
他能看到世间万物,终生百态都在他眼底,却再也没有人能真正看得到他。
这万里无垠的白雪之中,只他一人。
在这峰顶,他不言不语,不寻不问,每日所见全是这山顶冰峰万里的雪,一日一日,挨着孤寂与冰寒....
他所修的道法,本就十分清苦冷清,他在这雪峰之顶一人独居,亦是孤寂。
他却还要闭口不语,修行最苦的禅道。
简祁说,他的闭口禅已然修行了很久了,大概有七十几年罢。
七十几年闭口不言,他是在为谁积德求福...
闭口苦心,他心中又有何愿,有何求?
之前江梓念在时,或许这天一峰并没有如此孤寂清冷。
那时,邶清如虽然话少,但是一日也会说上几句,而他陪在他身边,多他一人,这山顶的雪便也好似没有那么寒冷了。
邶清如虽看着高高在上,冷傲如冰,但却对它一只小奶狗十分耐心,每日都会给他换药,喂食,江梓念身上的伤也已然好了许多。
简祁一日来看见邶清如正在给它换药,它身上的纱布拆下来后,纱布上还带有血渍,但邶清如将他放在膝上,雪白的幼犬温顺地趴在他膝上,
邶清如垂眸给他处理伤口,微光撒于他身上,他眉目间的冰冷亦好似被柔和了些许。
他一向喜洁之人,此番为这小犬处理带血的伤口却不见一点嫌弃。
简祁看了不由觉得心中微微一动。
如今小犬爪子上的伤几乎全好了,只是腰腹处还有些伤口难以痊愈,但它已然不是之前那般只能蔫蔫地躺在小窝里的模样了,它已然可以开始四处走动,虽然腿脚有些不便,但却是可以在整个屋子乱跑了。
简祁对他说道,如若喜欢,不如签下主仆契约,留在身边做个伴也好。
他确实不忍心让他这个师兄一直深陷过往之中,他应当早早走出来才是。
但邶清如眼神冷淡,并未答话。
他一向信奉的是,万物皆有缘法,无需强求,随缘罢了。
邶清如对万物皆不上心,世事历尽,于他也不过云烟而已。
但太过无情之人若是当真对什么上了心,便是比谁都深刻,比谁都偏执...
由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就算逆天改命,亦要找到那人...
简祁忽而想起了老祖在时曾预言过,他说,他这位师兄看似无情无欲,但此生却注定会为此痛苦。
他看着他眉间的佛印,忽而便心生不忍。
“师兄...”
简祁道:“为何不忘了他...”
“为何还要寻找?”
这个问题,简祁已然问过了他无数次,但是这一次,过了这么多年,他实在想要一个答案。
当年,在无情殿中,邶清如当着众人的面,亲手将那人斩于剑下。
所有人都见他面色如常,没人会想到此事过后,他却修为大跌,甚至是境界不稳。
这一切,只有简祁知道。
后来,邶清如对他说,他要找到他,因为,他生了心魔。
而他的心魔,唯有他能破。
于是,他们寻寻觅觅找了这么多年,就算那人转世轮回,亦应该有了数回了,但茫茫人海,他们却找不到他的影子。
邶清如甚至为此破了历代混元派的禁制,以身犯法,去看了轮回镜。
混元派历代守护轮回镜,此等行为实属监守自盗。
简祁实在没想到,他这个师兄能为了那个孽徒做到如此地步。
他素来仁德守信,哪里做过此等的事。
而后邶清如自愿去刑台受罚,被挑断了三十七根仙筋。
但他却依旧未曾找到那个人的踪影。
这么多年,他还在找着他。
简祁从不见他如此偏执的模样。
他无情无欲,想来万事不留于心,何曾对一件事如此执着过。
修无情道之人,本就应到淡然于心,最怕的,不就是心中有执念么。
由是,这么多年,邶清如修为一直不增反跌,简祁十分忧心。
寻寻觅觅了近百年,他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当真如他所说,仅仅是为了破除他的心魔么?
邶清如听见了他的话之后,低垂的眼眸似是微微顿了一下。
他正在给江梓念处理伤口的手亦是停顿了片刻。
他面色肃然冷漠,但他的侧颜却让简祁看出了几分落寞。
江梓念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之间这有些怪异的氛围。
它不由得歪着脑袋,轻轻嗷了一声。
邶清如的眼眸中似是沉淀了太多的东西,那眼眸太过深沉,竟让江梓念有些看不明白
‘他是我徒弟。’
这一句话,忽而出现在了简祁的识海内。
只见邶清如此刻亦抬起了眼眸看着他。
‘徒不教,师之过。他做错了事,也有我教养不过之责。’
‘他错了,亦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将他找回来,他还是我的徒弟。’
就算之前他曾做了那般的错事,就算他欺师灭祖背叛师门,还以下犯上,对他不敬,他虽失望又心痛,却从未真的想过放弃他...
他杀了他,只因为,他做错了事,错了,便应当承担责任。
但,邶清如身为人师,徒弟做错了,亦有他的不教之过。
于是,在他被斩于剑下,本该魂飞魄散的那一刻,邶清如将自己的大半修为全部附于他的魂魄之上,欲护他神魂不散,保他转世轮回。
但邶清如又怎么会知道,江梓念根本不会死,有系统的存在,亦无需他将半身修为全部倾覆于他,只为保他魂魄不散。
邶清如只想着,待他轮回转世之后,他便会再去寻他的投胎转世,而后,再将他收于门下。
他们还会是师徒。
但邶清如未曾想到,这么多年了,他竟未曾入过轮回,在凡间亦没有寻到他的转世...
他就像是从此消失了一般,再无踪迹。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简祁眉间微微一蹙,他心下不忍却还是将此话说了出来,“你的那个徒儿....可能已经死了...”
雪白的幼犬本就一直在竖着耳朵观察着两人,听到此刻,他黝黑的眼眸中不由闪过一抹怔然。
??!
邶清如抿了抿苍白的唇,却没有再说话。
他继续包扎起了膝上幼犬的伤口,但江梓念此番却已然有些魂不守舍。
等等....
江梓念的脑子飞快转动...
邶清如这么多年一直找的人....是他?
第20章
江梓念从未想过邶清如会找他。
当年邶清如杀他的时候,面上并无一丝痛意,那般毫无波澜的神色,就好似他不过处置了一个陌生的魔修。
而他与邶清如相处多年,邶清如对他也一向是冷淡的,平日里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温情。
江梓念曾记得,幼时,他跟着邶清如练剑,他一次次地摔倒,那人便就站在他面前,却从来不曾伸手扶过他一下。
有一次,他不慎从木桩上掉落下来,摔得膝盖几乎断了,但不过一日,他伤还未愈,邶清如便又要他起来继续练剑。
邶清如心中有他的无上剑道,对于剑术,他有着极高的要求,在习剑一事上,他十分严厉。
江梓念曾因此吃过不少苦头。
为了学会那“惊鸿”剑的第一式,他日日晨起训练,那是他不过十岁,但每每一训练便是整整一日,一年后,他手中磨起的水泡都化作了厚茧,而他为得不过是在起势中,挥出那如虹的一剑。
就连手腕拿剑的一个细微的弧度,他也不能错。
由此,江梓念其实一直都有些敬畏他这个师父。
邶清如在剑道上的造诣,世间无人能及。
他或许早已达到了人剑合一之境,他的剑,一剑砍下,可斩断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