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明无情嘲笑道:“行啦,这句话听了一千年,耳朵都起茧子了。”
太阳星君哼哼道:“你,本星君还不了解?就怕你知错还犯!”
“行了行了,琼花宫后头桃树下还埋有几坛好酒,全部送你了。”花明合上书册,叫上正在廊下翘二郎腿嗑瓜子的顾回出门去了。
刚刚出门,顾回便将刚才剥好的瓜子仁全部捧给花明,毫无保留,香气扑鼻。
花明前世为乞,顾回春风得意打马街前,路过他时曾将荷包中瓜子全部赠与他,可惜花明没见过世面,只知此物小巧,并不知可以充饥。
花明捧着满满一捧瓜子仁,不知该如何下口。
顾回走在他右侧,扬眉道:“你不喜欢?”
花明道:“不讨厌。”
“那还是不喜欢。”
前世今生回忆现实交叠,两颗假眼珠竟有了湿意。花明低头塞了满满一嘴,腮帮都鼓起来了,没嚼直接咽下去,并没有吃出什么不同。
顾回见他吃得狼狈,笑的不能自已,“你不会没吃过瓜子吗?”
花明绿袖抹了下鼻涕,“曾经见过,但没吃过。”
顾回从随身荷包中掏出一把瓜子,一颗一颗放在嘴里慢慢嗑起来,齿颊留香。
“你有没有带钱?”花明忽然问道,“带足够多的钱。”
顾回按了按刚塞进怀里,还没捂热的银票,道:“我只带了二百两,够不够?”
花明道:“做娶亲彩礼可够?”
顾回吐出瓜子皮,手舞足蹈,“像我们家这种公侯之家,嫁娶没有几万两是不行的;官稍小些,比如六部那些人,几千两银子就可娶到家世门第不差的女子;再往下,依次递减。”
花明问道:“贫民之家呢?”
“有多贫?”
“卖女儿还赌债的那种。”
顾回大笑起来,“那种不用钱,只需带几名府卫吓一吓那贪财的父亲就可。”
花明凝神想了会儿,摇了摇头,“不可。卖女儿还赌债已是人间凄惨事,咱们又怎能雪上加霜,强取豪夺?如此与那趁火打劫的人有何分别。”
顾回所住院子出门便是花园,各色鲜花在闷热夏季争奇斗艳,一人高的花丛中蜿蜒露出几条铺满鹅卵石的羊肠小道,花明虽有当归指路,终归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跌个跟头。顾回在他右边也放缓脚步,保持与他一样的速度。
顾回随手摘下一朵红艳艳的月季,放在鼻尖嗅了嗅,香气浓郁,刺激得打了个喷嚏,才揉着鼻子问道:“咱们?你要带我去干嘛?”
花明的回答甚有韵味,“积德行善,将来好消减罪孽。”
出了府门,下人早备好车马,花明小心翼翼坐上马车,惹来顾回一阵嘲笑,“看你上车时东摸西碰,明明矮凳就在前面,却不肯抬脚,非得磕碰一下才踩上去,莫非你是一个双目不能视物的瞎子?”
此话一出,腰间当归立马挺身,随时准备打架。
花明装作理了理银色丝绦垂下的穗子,将它杀气灭去。
“也许,我真是个瞎子。”花明既没肯定也没否认。
车夫在外问道,“小侯爷要去哪儿?”
顾回望着花明,花明轮指算了一下,道:“城南张家村,门口有颗桃树的那家便是。”
话说捕头张仲欢天喜地回家后,将路遇神仙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母亲听,张母最信鬼神,听了便丝毫不疑,只每日沐浴焚香,站在门口桃树下等候。
张仲见母亲信了,方告诉隔壁王姑娘,王姑娘自度家父德行,不信会有神仙帮忙,若真有神仙,她母亲不堪父亲赌博,改嫁离去时,整日跪在城隍庙前苦苦哀求为何还未能改变结果?
她依旧含泪准备嫁妆,父亲依旧三更半夜醉醺醺回家。
这日,她犹在家中对着红嫁衣流泪时,听到外边车马声喧闹,她们这等小村落,能有头耕地老牛就不错了,何时来过驱车而至的富豪乡绅?
莫非真的有神仙下凡?
王姑娘提起深色罗裙来到门外,但见两位神仙身姿的公子哥从马车上下来。
先下来的那位云锦蜀缎,灿若朝霞,带着十分纨绔气,右手执扇,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后边那位略矮些,绿衣玉冠,腰间银色丝绦随着步伐前后荡漾,嘴角挂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和蔼但不可亲。
花明万般小心才下了马车,冲着桃树下桃叶落满身的张母笑道:“张兄可在家?”
头次见这般俊秀神采的张母,毫不犹豫的相信他们便是来成全孩儿姻缘的神仙,就要匍匐在地跪拜时,被顾回拦下。
“老人家,我们就是来玩的,您无需如此。”
张母历经岁月的眼里流出浑浊泪水,边擦边道:“今日衙门里有事,他天还没亮就赶去了。”
花明垂目卜卦,原来是位老婆婆买菜被人坑了几文钱。
花明微不可查的甩了甩宽大袍袖,像一阵微风吹过,可当归知道主人在施法把张捕头带回来。
不出片刻,张捕头就跑了回来,看到躲在柴门后够头看的王姑娘,挠头憨笑两声才上前见过两位客人。
花明二人被请进院,一人一个小板凳,围坐在天井中的小圆桌旁,喝着略带咸味的粗茶,说明来意。
顾回仿若世外人,继续磕着瓜子,不过他是看不上这里茶水的,瞧着便浑浊不堪,更别说那刺鼻的味道了。
张仲垂头丧气道:“她爹爹肯定不会同意的!”
花明抿了口茶,笑道:“我只问你一句,要不要娶王姑娘?”
张仲脸颊炽热,道:“我第一次见她时,便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
张母狠狠拍了一下儿子背,训斥道:“没大没小不知羞!”
少女的笑声隔着半腰高的院墙传来,花明、顾回皆笑笑不语,当归则老脸一红,用只能花明听到的密语说道:“千年前我也曾化身为风姿翩跹的少年,迷倒万千少女。但我本性纯良,任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看上了一位姑娘,不如主人好看,更不如灵清仙君空灵,她的手因常年拿锄头而磨出层层老茧,但她包的粽子好吃极了,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粽子。”
“后来呢?”花明问道。
“后来她死了。”
花明默然。
当归又感慨了一句,“有心上人真好。”
顾回侧眼瞧着花明神色古怪,寂寂无语,便笑着对张母二人说道:“我们今天来就是帮你们的。”从怀中拿出一沓足够多的银票,啪的摔在小圆桌上,豪气道:“这些银子你们拿去,要是不够回头我再添上!”
张母慌忙拒绝,“万万不可……”
花明拾起银票塞到张仲手里,道:“那天初来京城,承蒙令郎搭救,才免遭损失,与那些相比这些便是九牛一毛不足为数了。”
张仲自小受人白眼,何曾遇到这等善人?他颤颤巍巍的捧着抵他一生钱财的银票,红了眼眶。
顾回最受不了别人磨叽,立马拍案决定帮他去隔壁提亲。
在他们起身要走时,花明一甩衣袖将王父捆了来,就绑在门外桃树上。
手里还捏着牌的王父清醒后吓得一身冷汗,扯着嗓子大喊救命。
花明捏了个定身诀将现场所有人定住,孤身来到王父面前说了一通话,王父便忙不迭的应了求婚,才松了绑。
临走时,张母送他们一篮子洗好的毛桃。
顾回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回去时问他,花明淡淡笑着,答道:“我折他常用来打牌的右手,要他成全张仲与王姑娘的婚事。”
“他若不允呢?”
“折左手。”
“还不允呢?”
“打折双腿。”
“就是不允呢?”
花明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取他性命。”
顾回摸着下巴道:“没想到你们修行之人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打个巴掌再给个蜜枣吃往往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办法。
在这件事上,足够多的钱只是个引子,花明要王父心存畏惧,他日赌瘾再犯时,一定会有个面目可憎的道人随时会来取他性命。
花明摸着腰间当归,若有所思道:“心狠手辣?也许是。”
顾回全然不知方才的出口利剑伤人,又问道:“你能掐会算,能不能帮我算算姻缘,看看我命定之人何时出现?”
花明当真掐指算起来,许久方道:“七月初七,戌时三刻,京郊柔情湖,绿衣白绸,三笑定情。”
听他板上钉钉的说着自己姻缘,顾回正眼瞧着那个一直含笑的少年。
☆、七月七,命定之人
话音刚落,马车就颠了一下,直把花明颠出车外,不远处站着日游神,手执长刀,赫然立于当前。
顾回就要下车,花明马上喊道:“不想连累我就老老实实回府!”
凡人是无法感知他的,车夫听到这话驾车匆匆而去时穿过日游神身体,依旧毫无察觉。
花明眼虽瞎,但灵台清明,稍用仙法便感应到日游神就在十步远处虎视眈眈。
他们身在无人荒郊,所以当花明唤出当归时,除了枝头小鸟无人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