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楼。”顾回颇有文人气质晃开纸扇,满怀豪气的念道。
长明楼,长明灯?
顾回进楼后扬手甩出一叠银票,旁边小二便点头哈腰的把两人引到最高层。
那小二虽着普通衣衫,但模样俊俏,是个海棠花妖。
花明仔细留意长明楼里每一个人,他们皆是蛇虫蚁怪所化,看到顾回这一个生人皆是口水横流,又看到他旁边那位仙气蓬勃的主儿只得收了邪念,认真打理手上活计。
酒楼里每一寸土地都是用货真价实的大理石铺起来的,光滑的很,若有不开眼的盗贼来到府里,定会被摔到怀疑人生。
顾回提着脚尖盯着脚下,却任他自己再小心也摔了十余次才来到卧房,直摔得浑身红紫,骨头发疼。
花明就住他旁边,当归贪杯,化出人形斜躺窗前提壶斟酒。忽而他发出惊叹,道:“这里的妖气好强大!”
花明洗脸醒了醒神,水珠顺着鬓发落下,还未沾襟就被花名屈指一弹落在后院里的海棠树下,水入土中,探到下面有石棺一具,棺中盛有一把烧尽的灰,和一盏油灯。那盏并不是凡间普通油灯,而是水晶刻云纹的长明灯,此灯可渡阴司不渡亡魂,消千灾解百厄,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
“你去后院看是否有株久开不败红海棠。”
当归片刻即回,点头道:“那株海棠有参天之势,不分春秋冬夏开满海棠花。”
“我想我们找到长明灯了。”花名刚刚合唇,便有敲门声传来,不是顾回,而是他的另一位邻居。那位邻居名唤云泥,红衣黑靴,黑发用红发带半束着,其余浩浩荡荡飘在背后,甚是艳丽夺目。
云泥手里提着一小坛桂花酒,说是当地特产,特为他们送来尝尝。
花名笑着收了,直言道:“不知阁下找来有何事?”
云泥没有身为客人,须得听从主人安排的自觉,拍了拍他肩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们啊,不知修了多少年才能做几日邻居,所以我急急忙忙赶来打算续一续缘分。”
他耷拉下眼皮,看到花明露在外面的方寸镯,低低笑道:“方寸镯,不知是谁的心化成一个镯子让阁下画地为牢?”
花名诚实答道:“不记得了。”
云泥视线瞟了瞟一旁傻站的当归,花明道:“他与我是朋友,我的事从不瞒他。”
当归一脸得意。
云泥道:“阁下不是凡人,当然在下也不是,阁下因机遇飞升成仙,在下却如阁下未成仙时一样,已在人世飘荡七百年有余。听说长明灯可使死者复生,故来此一寻。想必阁下也是为此灯来的吧?”
花明颔首道:“正是。”
“长明灯是用人鱼膏所制,千年不灭,可就在五百年前人鱼族一夜之间灭族,其死后被制成长明灯一盏。”
☆、鲛人传说
关于长明灯还有一个传说,花明曾路过瑶池,与灵清仙君行礼时正好看见南方直冲云霄的火光,而一向温文的仙君竟破天荒叹了句孽缘,花明问其缘由,灵清仙君便拂袖而去了。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就很难再放下。能让灵清仙君说孽缘的事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又找到值完班在松下与司命星君喝酒的太阳星君。
太阳星君光辉普照大地,天光云影下自然难有事掩过他。
太阳星君喝了一大口从他那强取豪夺过来的花雕,叹道:“说起来又是一桩风月债。”
南海有个逍遥镇,逍遥镇上都是勤劳朴素的渔民,他们靠海吃海,每日乘船出海打渔,多余鱼虾被拿到集市上去换钱,钱财不多,过得倒也逍遥快乐。
八月十五,海上骤起风浪,外出打渔的人无一人安全返回,海岸上的人望穿秋水,母亲也没等来儿子,从此妻子没了丈夫,儿女没了父亲。
十日后,又起风浪,一位貌美倾城的公子唱着渔民经常唱的哨子撑船而来。
村民听歌声悦耳,以为自己人又回来了,便纷纷站岸上翘首望去。
那公子海水蓝袍,衣袖上是层层叠叠的浪花,眉眼间不知人间忧愁。
待那公子靠了岸,村民才看到船上躺着的人,纷纷喜极而泣,迎去数里。
那公子嗓音温柔,报了自家名姓。
姓余名岁,家住海的彼岸,因出海打渔见人在海上漂浮,所以救了下来,并将他们送回。
说来奇怪,那位叫余岁的公子再没回家,而是每日住在周盈家,养了一院子海棠。
周盈是逍遥镇最穷的人,上无长辈,下无晚辈,是周家孤零零的一根苗。周盈运气不佳,虽每天累死累活跟着众人出海,却还是填不饱肚子,现在又多了一张嘴,每日更加辛勤了,可还是饿肚子,饿到他半夜三更起来喝凉水充饥。
周盈是余岁在大风大浪中救出来的,自然看不得他受苦,一日,余岁拿出一张白如霜雪的帕子,问他能否到集市上换两个铜钱,周盈虽持怀疑态度,但还是听了他的话到集上去卖,没想到还真碰到识货的人了,一张看起来普通至极的帕子卖了五文钱。
回去时,三文钱买了一棵海棠,两文钱买了点米下锅。
余岁将海棠种在院中,希冀能有一天长成参天大树。
周盈扔下铁锨,擦了擦汗,道:“海棠树哪有长那么高的?!”
自此,余岁每日拿出几张帕子让周盈去街上卖,南海龙绡宫三十三位鲛人织出来的帕子从五文钱涨到了二十两,到后来竟是千金难求。
二人似人间夫妻同吃同睡,恩爱度日。
周盈天生是个生意人,在他的带领下,门店越来越多,到后来竟开到了京城,专卖女子手帕饰物,日进斗金。
两人住的房子越来越豪华,院子越来越大,周盈每次出门还是会带一株海棠回来,然后两人共同栽在院子里。
月圆之夜时,余岁倚在周盈身上,捻着他的黑色织金的袖口,问道:“真想和你长长久久的就这么过下去,直到南海的水枯了,你我还在一起,看院里海棠花开。”
周盈下巴搁在他柔软的发上,怔怔望着圆月,轻轻道:“可我只能活一百年。一百年后喝了孟婆汤便谁也不识了。”许久之后,嗓音比之刚才沉了许多,道:“听说世有长明灯,能渡不灭之魂,倘若我有一盏,必定携在身边日夜不离,这样就算不和孟婆汤也能投胎转世,与你再相见。”
七日后,艳阳高照,周宅来了个号称伸张正义的修士,趁余岁不注意桃木剑一挥便把他定在原地。
那修士虽着白衣道袍,眼睛里却遮不住的邪气,他抚着山羊胡,又用黄纸写了几道符咒贴在余岁的蓝袍上。
余岁本不是俗物,此刻被符咒困住不能动,心中虽有慌乱但还不至失措,就在他低头要解去咒语时,周盈从院外一步一崴的走过来,随他而来的是逍遥镇所有村民。
那些平日朴素和蔼的寻民此刻怒目圆睁,吵吵嚷嚷往他身上丢菜叶子,臭鸡蛋。
反倒周盈最为平静,他望着那张如玉的脸,不知人间愁的眉眼里填满了惊恐。他走了半天才走近余岁,深沉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们说你是妖。”声音异常平静,既无旁人的恐惧,也无悲伤难过之情。
余岁放弃了挣扎,面如死灰,他抬眸直直望着他,“你信了?”
“嗯。”
余岁接着问:“他是你请来的?”
“半月前,他来到店铺里,说那些帕子珍珠是海里妖物的东西。我只是请他来试试,没想到你真是。”
“没想到你真是。”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他自己也听不清了。
余岁一生并没接触过人,猜不到人心复杂,以为真情换真意,他尽心尽力帮周盈摆脱贫困,到头来却因那些手帕被他背叛,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眼睛酸酸的,落下泪来,化作一颗颗珠子。
落泪为珠!
村民们一阵哗然。
“我见王大娘死时就有这般珠子!”
“刚满三岁的小妞也是!”
……
他们说的明明是人话,余岁却一句也听不懂,只茫然的望着他们,望着他们愤怒,望着他们从丢菜叶到丢石子。
不知是谁的手法奇准,一下正中其眉间,瞬间鲜红一片,染红了整个脸颊。
周盈看着落在地上的珍珠,捡拾在手心,他慢慢起身,温柔的替余岁擦去泪珠,不教他们落在地上沾了尘埃。
“当初你救我,和我好,是不是想要吞噬我的阳寿?要是那样的话,你大可以直接和我说,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你想要,我自然给你,可你为什么去害旁人?”
余岁撇过头,舔了舔滑到唇角的猩甜,“我没有害过人!”
“你们看啊,妖怪都是嗜血吃肉的,他连自己的血都不放过!”下方又是一阵轰动。
“自从你来到逍遥镇,隔三差五都会有村民死亡,而在尸首旁边有同样的珍珠。”周盈仿佛一个刽子手,一字一句擅自宣判了余岁死刑。
余岁坚决道:“我不屑于此!”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周盈平静问道。
余岁冷笑道:“没做过的事,何来承认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