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练场内,宋师兄正站在一旁看弟子练剑,见到我来,他只当没看见。
我走上前去,笑道:“我见着流丹了,怎么,你收新弟子了?”
“只收了流丹一人,”宋师兄淡淡道,“他本是枢阳的富公子,我下山碰着了,觉得他天资不错,便收他进了战宗。”
他语气极为平淡,若是他对别人如此,那是很正常的;但若对我如此,那便是在生着我的气,不是因为生气刻意疏远我的话,他对我是没一句好话的。
我故意开着玩笑:“怪不得一身穿金锦袍,有钱人啊!不过,往后怕是更多人对枢阳趋之若鹜了,本来他们就是想着来枢阳求个仙缘,结果你还真在枢阳收了个弟子,他们可更有盼头了。”
“哼,”宋师兄冷笑一声,“难道我得因为这些错过一个修仙奇才吗?”这是气消了才说的话。
我松了口气,道:“谁敢要你怎样呢?你下山是干什么去了?”
“不过一些琐事,山下倒变了许多,”宋师兄又道,“你好像许久没下山了吧?”
“嗯,大概三十年了吧,上次下山还是去鬼市替言奕买药呢。”我答着,又想起那只被偷的指环。
“是吗?以前你不总爱跑下山忙这忙那的吗,现在不忙了?”有几分讽刺,也有几分试探。
“忙来忙去还不是一场空,”我有些自嘲地道,“有些事得看缘分。”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有些人也是如此。”比如檀爰,我在心里又默默添了一句,却也到底没敢说出来。
宋师兄一听,转身便走。
我一惊,我已如此委婉含蓄,他却还是恼了。
我忙追了上去,叫道:“你饶了我吧!”
宋师兄停了下来,我又道:“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宋师兄再不说话,好半响才开口:“你又何必掺合进来,这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听他这么说,刚准备开口唏嘘一番,宋师兄打断我,道:“正厅说吧。”说完他便走了。
这是终于肯跟我好好谈谈了。
只要能谈,不管怎样都是好的,至少可以明白的确定宋师兄的意思,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也只能看檀爰的了,我等旁人也不好插手。
如此想着,我忙跟了上去。
到了正厅,宋师兄先走了进去,我紧跟着进去,想了想又关上了门。
宋师兄见状,冷笑一声道:“你当我战宗什么地方,在没有宗主在里面说话,弟子在外面偷听这种事的,你以为哪儿都像你隐宗啊。”
我只装作没听见最后一句,解释道:“正因如此,防的不是有人偷听,而是有人路过无意听见。”
“那也不必。”宋师兄一定要与我作对,“战宗弟子除了流丹在巡查,都在演练场练剑,谁能跑这儿来?”
我不与他计较,直接切入正题:“檀爰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他那可是在逼我。”宋师兄恨恨道。
“你明知道他是因为害怕在硬装。他怕你说什么难听话,所以才自己先把话往难听了说的。”
“呵,”宋师兄只装不懂,冷笑一声。
“檀爰是个好人,只是尚不懂人情世故。”
“够了!”宋师兄突然怒了,“我又不是断袖!”
我凝眉,缓缓道:“没人说你是断袖。谁也不是断袖。不过恰好是谁喜欢上谁罢了。”我一句一顿,留够时间让宋师兄缓和,三句话说完,宋师兄果然面色好转一些。
我见状,又道:“你给句痛快话吧!”
宋师兄沉默良久,道:“我怕是不会喜欢人的。我不会与人相处,直到现在,我遇到的,真正能跟我做朋友相处的也只有你跟熹微两个人,你还算是因为熹微的缘故。”
时隔多年,再听到熹微的名字,恍若隔世。
“世上再没有比熹微更好的人了。”我过了许久才喃喃道。
“嗯,”宋师兄难得的与我真正交谈起来,“熹微做了一生好事,却没一个好结果,你和熹微是两下真心相待,却也是阴阳两隔。”本是很讽刺的话,由宋师兄说出来本该更是讽刺,但此时却无半分讽刺之意,唯有凄凉之感。
宋师兄接着道:“见过了你们,叫我再怎么相信善?再怎么相信情?我见到的只是善被糟蹋,情被毁灭,如今世人说我疾恶如仇,对我赞誉有加,不过是因为我没有了善,没有了情罢了,因为我没有了善,没有了情,所以我才能毫不在乎地杀了那些魔修和魔族,而不去计较前因后果。”
“遇见你们之前,我是因为冷淡而不会与人相处,遇见你们之后,我是因为怀疑而不会与人相处,我见了太多披着正义外衣的阴险小人,现在见到什么人都忍不住猜忌一番,你觉得我还可能与人亲近吗?我自己知道不可能了。动情对我来说更是天方夜谭了。”
“我与弟子之间连师徒之情都没有,有的只是责任――是将自己所学交给他们的责任,我不知道檀爰是因为什么,但我对他连情分都没有,对他也与对其他弟子一样,若硬要说不同,那便是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对他的猜忌比对旁人少些罢了。”
宋师兄不再说话,两下沉默良久。
我缓缓开口道:“那你为何会将檀爰从南溟君处带回来?”
“什么?”
“南溟君进攻云岚那天,你本生气将檀爰打伤在南溟君处,回来时,你却依旧记得将檀爰从那儿带回来――从危险的地方将他带回安全的地方。”
“……是吗?”
“是啊。你怎么会没有善呢?跟熹微待久了,不知不觉的就会染上了他的善。”我一边说一边想着,那我呢,我有善吗?还是我已经恶毒到无药可救了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熹微那样的人的,因为我对这个世界丧失了信心。一个对世界丧失了信心的人,是不会对这个世界有多少热情和善意的。
宋师兄听了,又极其难得的认真道:“你别再想着熹微了罢。”
我不回答,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檀爰留在隐宗,实在可怜得很――他成日像个死人一样,这对他太残忍了。”
“我给他希望才是对他残忍。”宋师兄道。
话已至此,我知道宋师兄已经有了主意,又怕言奕和檀爰等急了,便不再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言奕在外面等着呢。”
我没有提檀爰,明知他不会见檀爰,又何必提呢,况且我不提他也知道檀爰在外面的。
宋师兄送我往外走着,边道:“有时间还可以过来玩玩。”
我点头,推开门,刚欲说话,宋师兄却道:“奇怪,这儿像有人来过一样。”
“怎么?”
“空气中的灵力波动不太对,有让人焦躁的感觉。”
“恐怕是你自己心情焦躁吧!”我毫不在意地开着玩笑。若有人来,宋师兄该会发现的,再有,战宗的人各个忙得很,哪儿有人有时间来这儿。
宋师兄笑了笑,回到了原来的话题:“我以前有些什么只会找你说说,现在我不找你,你别也不来找我。”
“不会,”我答着,又道,“掌门师兄是个好人,你有什么倒可以跟他聊聊的。”
“还是算了吧,我对名门正派心里有坎,云岚稍好些,但也没到完全没芥蒂的地步。”
我不勉强他,与他闲聊道:“流丹是真很不错,能让你选上天资就不用说了,他又是个会做人的,就方才与他见面,他几句话句句说的周到的很。”
“嗯,言奕许久没来战宗了,是因为檀爰生我的气吧!”
我笑而不语,宋师兄继续道:“他倒是个重情义的,只是让他别荒废了剑术。”
“自然不会,他一直有练习的。”
我们一路闲聊,远远望见战宗门口是,宋师兄便停住了。我会意,与他道别,便独自往外走。
门口处,流丹已经去了别处,言奕和檀爰却也是没了踪影。
我有些诧异,若是檀爰闹别扭想回去,言奕该是会帮我拦着他的,如今却是他们一起回去了,我顿觉事情不对,忙赶回了隐宗。
作者有话要说: 流丹:记仇中……
檀爰:记仇中……
许平筠:……
☆、相逢何必曾相识(六)
一到隐宗,便听见了杂乱的琴声,只听那琴音忽从君弦作变徵之声,然后便是君弦蹦的一声断了。
我寻着琴声,只见言奕坐在琴旁猛地咳嗽着。
我忙走过去扶起言奕,轻轻拍他的背部,言奕慢慢缓过气来,情绪也平缓了些,却仍是没好气的道:“怎么?师尊终于和宋师伯聊完了?”
“不过多说了几句,有必要这样吗?”费了许久神与宋师兄周旋,本已有些累了,如今言奕不仅不领情,反而这副口气,我也有些生气了。
这是我第一次对言奕生气,他一时怔住了,我又道:“我不知道你和檀爰是因为什么,我是没劝动宋师兄,但我自认无愧于檀爰,你也更没必要因为檀爰怨我吧!”
我没有自称“为师”,因为我是真生气了,我不想再因为是“为师”而包容宽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