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已经过来了,再说道也没什么用。
仙宫翎不与他辩,过了一会儿,又对月离弦吩咐道:“我有事离开,你待会便随子淮他们一起回去,不可擅自行动。”
月离弦这才迟缓的抬眸:“……要去哪里?”
“不置气了?”
月离弦哼道:“徒儿不敢。”
仙宮翎微勾唇角:“乖。”
苏长明亦不知为何,目光又浅浅落了过来,那眸光太通透,害得仙宫翎差点以为刚刚他用的不是传音,而是直接出声了。
他横目过去,敛着些惊疑不定,后者感受到那冷眸之中的防备,也只是淡笑了下,没有丝毫端倪可寻。
☆、第七十七章
许是是他想多了罢,仙宫翎收起锐利,同样朝对方扯了下唇角。
月离弦跟仙宫翎挨的近,借着位置在后者胳膊上拧了下。
仙宫翎无甚反应,不甚在意似得。
月离弦便感到手间的极速穿梭而过的麻意。
想是师尊放了紫霆窜过来,所携电流极微弱,又窜的太速度,留下感觉近乎于无,更别说什么痛觉了。
月离弦却是眉头皱起,又强忍似得未发出声,下颌线绷起,看起来一副被疼到了的样子。
仙宫翎看的有些憋屈,又迟疑几秒,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对“分寸”定义。
可他在心里反复推演几次方才所施用力度之后,哪怕是会疼点,也不该是月离弦这种反应。
月离弦像个想讨人注意的小鬼一样,得了想要的效果,当即见好就收,仙宫翎见他终于又“不疼”了,也就没过多纠结。
不过离弦这疼痛敏感度未免也太低了,仙宫翎想,日后还需多锻炼才是。
却是浑然忘了当初见面,这人通身几乎没一块好地方的时候,是怎么淌着血咬着牙、强撑着身躯任伤口撕裂着跟他走的。
这时,应子淮不知是从那里听说了什么,正几分惊讶的望过来,颇为迟疑不定,月离弦便知道自己是被拆包了,多半还是瑰柏拆的。
只见应子淮朝着仙宫翎点头致意,便见袖袍在空中打了个旋,白影晃过,那人已是头也不回的朝着反方向离身去了,月离弦正要去追,却是一下子被拦了下来。
他心里泛上焦虑,眸中也渐渐涌出烦躁,却是一点一点的被睫毛覆了去。
应子淮并非心里没有存疑的,他不曾见过仙宫翎对谁像这般照顾有加,还任其出入居处,再加上之前他还从未见过。方才听瑰柏一提醒,他才想通了。
能让师兄做到这种地步的,除了这位小徒弟之外还能有谁?
现下师兄要去别的地方,月离弦留在这,他自然要代师兄多看护才是。
不过……
应子淮看这人一眼,后者在仙宫翎离了之后就噤了声,也不闹着走,这倒是没有师兄形容的难管……
仙宫翎只是去旁处探了形势,又绕到芜秋那处走了一遭。
他盘腿落座在阵口前,闭眼将抹神识融了进去,先感觉到的是声,风声呼啸一并递来莺语轻鸣。
画面中日头正好,青葱之色染着夏日香气,一抹轻巧的身影跃入视线。
“芜秋”正上蹿下跳的跟谬族老斗智斗勇,方到狠处,动静便大了些,一汪孩童俱是投来好奇目光。
仙宫翎静默着看那个少年人胡为,昼夜不息,日月更迭,毓灵好似真如当初那般,族内岁月渐长,族人却仍旧时模样,偏居一偶,被时间偏爱,抑或是遗忘。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动了动,轻拂袖,光阴才似是惦想起这处,时间流转,画面徒变,让人骤不及防。
是毓灵消殒之后。
毓灵族人不敌蓄谋已久的突袭,但终不是毫无抵抗之力,更不至于尽数殒命。但留下的族人是决计不会相信敌人那所谓的“怜悯”的,玉石俱焚便成了选择。
芜秋在尝试入阵,一遍又一遍,破着那早就不存在的族阵,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布上雪霜,昔日的鲜亮骤然被冰色覆上,冰层之下,内里的一切都仿若旧时,唯独把他一人置封在外。
他攥起拳头,重重击下,试图把这个不再对他敞开的空间撬开一角,终是徒劳。
旧时,毓灵是早已看的枯燥无味的画,他挣脱开这幅画,是曾无视画的人,也是被画抛下的人。
夜深了,风霜更甚,芜秋不再挣扎,径直躺了下身,微些蜷缩着以地为席,依偎在这片冰凉土地前。
寒风凄厉嚎叫,厚重雪霜冻上睫毛,染上他眉眼,空洞眸子一并融入夜色,彻底被幽渊吞噬了。
天地一人,孤月空悬。浮华过眼,曲终尽散。
无人能听,无人能懂,无处可言,他更没有一滴泪可流。
……
仙宫翎看到了“自己”,眸色虽冷了些,可那时流露的气势还远不及现在的拒人千里。
一个俏丽丽的女子离的近些,笑颜如花,好似在对他说着什么悄悄话,而那个青年虽冷冷淡淡的看向一旁,却总是忍不住要留意她在说些什么。
季敷罗。
袖中手微些蜷起,仙宫翎后知后觉的松了力度,眼前好似又重现那一幕。
“阿翎,坠魔非我所愿,师叔他们不信我,你呢……你还能再信我一次吗?”她偷偷找来,这般问。
面对她眸底隐晦的脆弱和期切,他似是浑然未觉,语色如冰:
“构陷同门,暗害师门,勾结魔修残虐无辜,他们还对你俯首称臣,这些,哪个不是你?”
“……那不是…同门,她是魔修,是她要……”颤声而出的声音渐低了下去,女子动了动嘴皮,垂落下眸子,再发不出一点声。
他背过身。
“再相见,愿永别。”
一语成谶。
“永别”那一日来的太快,仙宫翎知道会发生什么,当过往的场景重现之时,又在那一瞬得出了点未知。
比如他那时为何会独自去荒芜的汕丘,季敷罗又怎么在那里,为什么他会比别人先一步见到她。
也是最后一次。
在仙宫翎在画面中见到芜秋之时,这些疑问都迎刃而解。
那时的他不曾会料想能见到族人,即便对方并未做出多少伪装,他也不会猜出那是谁。
他徒然记起芜秋说的话:“芜秋不仅不会坐视不管,还推波助澜。”
仙宫翎心绪复杂了起来,他何尝不知这并不是“真实”,可绕是如此,他都要险些要被带入进去。
更何况被蒙在鼓里的芜秋。
若是他不出手,继续放任这些重演,他是否还是会选择重蹈覆辙,迷失在尽头?
芜秋视毓灵比性命还重,若是雪上加霜,除他之外,他所有拥有的筹码,以及自己这个族血不复存在……
美梦容易让人耽溺,保持原状又是徒劳,若是噩梦比现实还糟糕,说不定反而更容易接受。
毕竟,没有比更糟糕还要糟糕的了。
他有了主意,当即不作犹豫,翻诀改写起来。
夜幕降临,仙宫翎乘风而落,踏月色归,雪衣在月映中犹显出尘。
待走近那楼阁,他放轻动作关好屋门,踏步入了内室,便见月离弦已是卧在榻上歇下了。
月离弦身段如抽芽小苗一般拔高,许是顾及到自己,他把白日里的脸上伪装褪了,窥见真容,那尚为长成的深邃轮廓就愈发明显。
不过放在仙宫翎眼里,不过仍是个小少年,照旧跟个孩童差不多。
这倒是与年岁无关,就算月离弦再长几年,也怕还是会如此。许是长久相处,印象也更容易根深蒂固。
月离弦睡颜很乖,白净面庞上黑睫蒲扇一般微翘起个弧度,清浅的呼吸声铺洒,胸腔跟着微微起伏,芙蓉般静谧模样,美好到就要失真,全然寻不见朗晴之时,同他置气那般张牙舞爪的影子。
仙宫翎落步过去,就算是早已看惯的模样,仍旧不禁看他一会儿,浅眸染上些温度,刚想伸手过去揉揉他发顶,终是停了下来。
那人睡得正熟,仙宫翎轻轻挪开几步,正要退开,蓦然发现方才还沉沉睡着的月离弦突然开始不安稳起来。
他额头渗出薄汗,秀眉紧蹙,唇瓣微启似在呓语,手也颇为不安稳的胡乱动了动。
又做噩梦了?
仙宫翎本在观望,却见他情绪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呼吸突然困难的急促起来,动静也愈发大了。
他上前一把按住对方胡乱抓着的手,月离弦也在这时睁了眼,一抹瑰紫流光在他眸里悄悄逝去,但屋里光线太暗,极难察觉。
“离弦?”
月离弦未应声,却是蓦地挣开钳制,突然反扣住手腕倾身过来,他脖上的玉髓子也因这番动作划落出衣襟,又被栓着的绳子拉扯回来。
他眼里渐渐有了些焦距,能分辨出人,但意识仍处在朦胧的状态。
觉察到是谁,月离弦面上怔愣几秒,手上松了几分力度,整个人却一下子拥了过来,神色紧张,嘴上急切的喃喃低语着。
仙宫翎听了几遍,方才辨出他在说什么。
“……不要…丢下我。”
仙宫翎有些莞尔,伸出手顺了顺他脊背,“不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