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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僧谈之无极 完结+番外 (WingYing)


  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满嘴都是血。侍卫进来将这胆大疯妇给押住。
  郑侯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件死物:“凌迟。”他拂袖,大步走进了深深的黑暗里。
  ——郑侯无极在位之时,常施以重刑,视人命若无物。郑侯暴虐成性,不说他人惧之,连鬼神都不敢接近。至于,他的亲人……
  公子瀛夜里受惊,回宫后果然大病了一场。他自幼体质质弱,是打娘胎就有的不足之症,药石罔效,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身体,是绝对担不起国之大任的。曾有个道士似真似假地说,大公子这是心魂不定,乃是早夭之命,大公子再如何不受待见,此话也令郑侯十分忌讳。那道士后来命运如何,可想而知。
  大公子烧了两天两夜。此夜,他又发了噩梦。梦里头有许多的白影,他们舞着剑,其中一人,他的脸上带着青面獠牙的铜面具,那人突然拔剑,追着他来。大公子慌怕地逃命,那人仍锲而不舍,大公子害怕时,大声地叫着“王父”。这世上,若说有谁在公子心中高大甚于这天地者,唯王父莫属。奇的是,当他喊着王父之后,那追着他的鬼影就停下来,渐渐地消失了……
  公子醒过来时,汗流浃背,烧也这么退了。他正欲唤人,转眼一看,冷不防见着了那一道屏风之后的狭长身影。
  “……王父!”瀛公子起来,忙要跪下来。郑侯的声音传进来:“你躺着。”
  公子的脸上惊疑不定,全然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他实在料不到,王父会亲自来看他——可怜这郑侯的公子,光有长子的名头在,却处处不如其他兄弟。那几位弟弟,谁不是已经出宫建府,有自己的属臣和随扈,只有长公子瀛还留在王宫里头,搞不好,来日连个封地都没有。
  郑侯素与子嗣不亲,他亲缘甚薄,素不见爱重哪个,倒对大公子是更加地苛刻凉薄,可偏偏就是说什么都不废了他。
  大公子只以为王父马上便走,不想陡然听到郑侯问:“那疯妇,可曾在你面前瞎嚷什么?”
  大公子怔了怔,抬眼看看王父,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她……她说……”
  ……王上?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公子自然难以启齿,他随即马上道:“必是她将我错认为王父,这才说出这等疯语,还请王父明察——”
  公子跪了下来。他低垂着眼,只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内心也跟着七上八下——郑侯多疑,他只怕,王父以为他有异心,若是这样,他真是、真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
  刚这么想时,一只手探过来,将他的脸轻轻捏起。
  郑侯静静地端详着少年的那一张脸。
  大公子长得一张容长脸,即不像他王父,也和他母亲不像,没人知道他是像谁。他个子高挑清瘦,肤色也比一般的男子白皙一些,眉宇间总有一丝愁绪盘绕着,不知从何而来。
  两年。转眼,两年了。
  无极看着那张脸,大公子不止长得越来越像他,连字,也是一模一样……他寻了他二十年,原是就在身边。
  ——这两年,他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王父?”
  这一声“王父”,将郑侯拉回了现实之中。大公子察觉那搁在他脸上的温热离他而去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又从万丈深渊里,保住了一条性命。
  郑侯令公子起来,既不追究他犯宫禁一事,也不盘问公子那疯妇还说了什么话。大公子病好了以后,拨着琴哼哼的时候,內侍问他:“公子唱的是什么?”
  公子笑着摇了摇头,轻道:“许是……思乡的歌罢。”
  ——番外《噩》 完——


第二十四章 《鬼僧谈·无极》番外《欲》
  齐国亡了以后,郑国攻占临缁,雄踞中州之龙脉,至此已有二十余年。这些年,郑侯的军队征战四方,烽火不绝,国与国之间的邦交亦时善时恶,至善和至恶相互角力,这是中洲历史上,一个纷乱而绚丽的时代。
  没有人怀疑过郑侯统一中州的决心,事实上,在郑侯取齐王而代之的仅仅六年后,郑国已经相当于是天下之主,而郑侯自然也是当之无愧的战国霸主。然而,眼看霸业将成,奇怪的是,在取齐国而代之后的第二十年,郑侯突然就放缓了征战天下的步伐。
  后世有人说,那是因为郑侯已经看出来了,郑国虽独得天下之势,可到底时候未到,在他活着的时期,恐怕是无望见到天下一统的盛世了。但是,也有人说,郑侯的改变毫无预兆,简直像是在一夜之间就放弃了眼前的宏图霸业,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从一个以战谋天下的暴君,转眼间成为一个耽于享乐的君王,史书上却也没留下太多的蛛丝马迹。
  在郑侯治国的最后十年里,他犯下了几乎每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到最后都无可避免会犯下的错——欲。
  临缁,京畿。
  中州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无以为继,纵使年年开仓布施,也依然是杯水车薪,更遑论还有各地每年加重的税务,使得年年饿死的人不下几十万。管道上,一队华丽的车辇行经而过,和这一路上的荒芜和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等仪仗,不说在郑国里,中州有此财力者,当属郑侯无疑。
  那些跟在王辇后头的宫娥个个长得水灵,在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眼中,简直如天女下凡一般。车后随行的玄甲武士共计有上百人,一个个则都凶神恶煞,路上但凡有贸然接近之人,一概斩杀。
  王辇中,郑侯盘腿倚坐,除他之外,车内并无他人,內侍在左右步行,车辇四面八方都有武士围守,将王辇守得如铜墙铁壁一样。就算这样,郑侯仍然随身带着他的佩刀。郑侯的这一把宝刀,传说是春君当年所用,他从不让它轻易离身。
  路上稍作休息时,王辇里的郑侯看着不远处。
  热风吹拂,华盖轻扬。在距离行队不远的地方,有僧人正在施粥。此事不算罕见,一般庙里若有点余粮,一些住持就会带着僧人到外布施。內侍监顺着郑侯的视线暗暗瞅去,只见那批僧人当中,有一面目极清秀者,想是平日也无几顿饱饭,长得颇是消瘦,略有病气,然面目好是温和,粗粗一看,倒是有几分弱柳之姿。
  内侍监招了另一人过来,细声地交代了几句话。
  郑侯的眼色不变,他只是静静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它圆润光滑,像是那充满着血腥和欲望的记忆里,那纤细白皙的玉脖,干干净净的,上头那些浅淡的青纹,便是它血管的纹路……
  ——世人皆说,郑侯的后宫聚集了天下所有的美人,宫侍的人数比起当年齐王在位时就整整翻了一倍多。尽管身边美人无数,郑侯并无扶立正室,因着前朝有繇奴之祸,致使郑侯对后宫极其约束,后宫里也只有那几位生养过公子的还能勉强称得上主子。可就算是这样,她们的存在,甚至还不如那几个在国主面前得脸的下人来得鲜明。
  或许,整个后宫,对郑侯无极而言,始终只是帝王的附庸,是除了这个天下之外的另一种瑰丽的嘉赏。他并不沉迷其中,却也不吝于享受。
  这座禁宫花团锦簇,那些肥沃的土壤里开出的花,究竟是用了多少鲜血来浇灌。宫廊上由远走来一个少年,他身形瘦高,想是鲜少在日头下行走,气色略嫌苍白,可肤色是同雪一样地白。他像是一朵腐地里开出的梅花,为这已经从骨子里腐朽的地方带来一抹幽香。
  公子瀛为郑侯长子,在他之外,另有三位公子,除了四公子桓年不足十岁,尚留在宫中,另两个都是一满十四岁就出宫去。唯大公子瀛还住在宫中,身上既无职责可为王父分忧,又无门客心腹臣属,而世子之争,却一日一日地渐渐浮上了台面。
  “自古立嗣,立长而不立贤。”大公子的老师田婴乃是郑国上卿,少时曾周游列国,以博学而闻名。公子瀛听到这样的话,顿时一阵惶恐,他拜下来,犹豫道:“王父春秋无期,立嗣一事……自是不着急。”
  田婴却摇头道:“贤君以立嗣稳朝堂,免储位之争。国主有两年不举兵,一为养民,二为立嗣做准备。”公子静而不语,听先生道:“郑侯乱世起兵,杀伐果决,此为万民之福,却也是万民之不幸。”
  “老师……!”大公子脸色变了变,此话有不敬之嫌,他是……是怕先生有事。
  田婴接着说:“国主为乱世之君,如此果断当不可避免,故此更要在立嗣一事上谨慎,当以仁德品性为先,这才能守住郑国的千秋基业。”
  “二公子棂虽才思敏捷,但睚眦必报,诡诈善妒,三公子狴如其父神勇善战,可暴戾恣睢,视人命如无物。他们当中不论是谁做国主,其他的公子都不会活命。国主应当明白,唯有立长公子为嗣,剩下的几位公子方有一线生机。”
  大公子瀛本性宽厚,必不会轻易杀其手足,又无母族外戚,为免内政动摇,以长远为计,当立为世子。
  ——但是,他们却都不知道,郑侯几乎给了他的每个儿子乃至于他们的母族希望,令他们都各自暗暗相信,自己将成为天下的下一个主人。朝野的明争暗斗,公子们也暗中较量,彼此的仇恨早就埋下,而这些都是郑侯默许之下的争夺。他任由着二虎厮杀恶斗,最后的目的,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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