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还在继续说话,她的声音也仿佛她的生命一般,在飞速地流逝着,像是发光的绒羽从空中坠下,轻飘飘地隐藏在日轮的光晕里:“我今天出门之前,特意为见你仔细上了妆。是我自己决定要死在你手里的,阿瑟,我要你一辈子记住我。修真之人的寿命太漫长了,我害怕……”
她的口中又涌出血来,让她呛咳了几声,没有把这一句话说完。
“我不会忘的。”碧海心终于开了口,血滴抬起手来,想要去摸碧海心的脸颊,只是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落了下去。那双眼睛最后看了一眼碧海心,像是要将她的面容牢牢刻入自己灵魂,之后眼睫缓缓垂下,遮住了眼眸,像是睡着一样,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睁开。
修真之人一旦死去,躯壳全部化作灵气回归天地之间便只是时间问题,身前修为的高低决定了这个时间的长短。
但是血滴的灵溢散得极快,几乎是转眼之间,碧海心怀中便只剩下镶着金饰的衣物,和一块坠落到地上的墨玉。碧海心怔怔跪在原地,她捡起了那块玉,感受到一点冰凉卧在掌心。她握紧了掌心玉,用力闭了闭眼,眼角却还是沁出一滴泪来。
一时天地空旷,无人知此刻。
之后她收起了血滴所有遗物,站起身重新投入进了战场。她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此时的她已经受伤颇重,灵气也所剩无几,在战场上的身影却越发狠绝,已经是不要命的打法了。
张婉儿的修为已足以让她成为魔域的一位将领,所以此刻,她身处战场的最中心,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这一片战场并非太清守护,而是由信盟中的其他门派镇守。
佛修一派亦在其中。
行止站在佛修之首,双手合十,僧袍的宽袖顺着他抬起的手臂滑下,露出了他的手腕。一只手上戴着一百零八颗佛珠,绕了几绕后被他夹在虎口之中,另一只腕上则带着木镯。他双目垂下,拇指一颗一颗拨弄过佛珠,口中默念心经,并没有看向站在魔修阵前的张婉儿。
此处战场并不像东南境已经开战,双方仍在对峙。
张婉儿阵前喊话,声音中加了灵力,确保每一位在场之人都能听见,她道:“道魔之间的争斗虽然古已有之,但是从前上界存在时,下界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战争,道魔双方皆倾巢而出,几乎每隔五百年就会大战。战争让我们是双方都伤亡惨重,但是只要有上界,我们之间的战争便可以不复存在。”
“众所周知,建木为天梯之树,虽身在三界之中,却独立于六道之外,只有成仙者才可以登上建木去往上界。若是我说,太清私藏了一棵建木呢?”
“建木如何能被私藏?”道修中有领头者,向张婉儿质问道。
“若是按照常理来说,建木自然不能被私藏,但是这棵建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化了形,以他的修为,天下间无人能看出他的真身,自然也无人能知晓——”张婉儿话语一顿,看向身前道修们,她的目光扫过了站在佛修队伍前的行止,没有片刻停留,她察觉到空气中有神识交流着窃窃私语,心中暗暗满意,面上却做出一副正义神情,再次提高了声音,喊道,“太清私藏了一棵建木!”
张婉儿向后挥手,身后大军整齐后退至十里开外,她再次看向对面神情不定的道修们,轻轻一笑,道:“我已经表现出了我的诚意,若是诸君愿意和我一同向太清讨个说法,不仅此处,我魔域愿意立刻全线退兵,毕竟若是有一棵建木,天道补足,世间资源必然再次繁盛,我魔域自然也不需再和修真界争个你死我活。”
“我理解诸君仍然犹豫,但是为何不想想太清这么多年来一直私藏建木?每一次战争之后,是谁成为了修真界的第一大派?”
道修们终于不再满足于神识传音,开始跟自己熟识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行止亦在人群中,身后有师弟走上前来,尚未开口,行止已经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多说。他不再数手上的佛珠,一声叹息后,睁开了双眼,向前踏出一步,走到了道修为首者的身侧。
他看向张婉儿,扬声问道:“阁下口口声声说太清私藏建木,可有证据?”
张婉儿一笑,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向太清一问便知。诸位可寻一名代表和我一同前去求证。”
行止拨过一颗佛珠,道:“既然如此说,想来魔域是没有证据了。固然太清为道修第一大派,但是每次战争,损失最重的同样也是太清。其余战线都有各门派联合驻守,但是唯有东南境与魔域交壤处,千百年来全部依靠太清一门镇守。若是没有道魔大战,太清会拥有比现在更多的弟子和资源,他们有什么理由私藏一棵建木?”他声音里带着禅意,娓娓道来时道修们皆感觉神识一清,才发现刚刚那魔女竟然施了幻术。
“不过……”站在行止身边的道修开了口,“若是太清真的有建木……”他目光扫过对面笑吟吟的张婉儿,和自己身侧神情悲悯的行止,对行止道,“出家人一向不打诳语,我信大师,还拜托大师前去向太清一问。”
无论是上界还是止战,这背后的诱惑都太大了,所以当初明怀幽才会认为有没有证据并不重要,这种足以令人疯狂的诱饵,只需丢泄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就足够让所有人疯狂。
谁家的弟子都是费尽了无数心血培养起来的,如果不是不得已,谁愿意让他们死在战场上呢?
张婉儿眸光一转,笑道:“我当与大师同去,如此,你们也不必担心我魔域会使什么阴私手段,尽可以在此处等我们传信。”
那道修对行止点了下头,行止再次拨过一棵佛珠后,才道了声好字。
张婉儿和行止二人路途行至中途。
“就在这里吧。”行止对张婉儿说道。
张婉儿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拉开了与行止之间的距离,才问道:“大师这是何意?我们还尚未到太清地界呢。”
“因为我们不用再上前了,太清是否私藏了建木在此时都毫无意义,重要的是,道修的心不能散。”行止道。
张婉儿挑了眉,问道:“大师是准备对我出手。”
行止颔首示意,让张婉儿率先出手。
张婉儿并没有推让意思,素闻佛修固执,她出手即使杀招,魔气凝成利刃刺向行止胸口。
行止数过了一颗佛珠,佛珠上有万字印一闪,周身涌现出一层金光将他包裹在内。魔气触碰到金光的一瞬间便碎成金色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那金光以行止为中心向外扩散,眨眼间便已有数丈之宽,追上了急退的张婉儿,将她吞噬进去。
张婉儿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便在这佛光中悄无声息地化作了飞灰。
她已经完全和当初寄宿在自己体内的心魔融为一体,竟然连和这佛光一战之力也没有。
行止额头正中的万字符文隐去,金光消散,他闭上眼,念了声佛号,回返道修阵营。
第69章 终局(完)
沈醉同样上了战场,他腰间那把用红线系着的剑终于出了鞘,剑光如月又如水。他的剑已经极快,往往只见银光抹过,之后便涌出血色。饶是如此,战到现在,他的形容也已经极狼狈了。那张如玉面庞上同样溅了血,还有几道伤,看上去不再像翩翩公子,反倒像个哪里来的恶鬼。
在战场上,因为此方边境往往只有太清一门镇守,一名太清弟子常常需要以一敌多。沈醉已经斩下了好几位魔将的头颅,此刻却仍然陷在包围之中。他不得已,只能且战且退,和同门组成剑阵,换来片刻喘息。
“你好没用。”
突然,沈醉听到了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左三步,坎位斜刺。”
沈醉依言做了,剑尖正好送进了一名隐匿身形想要偷袭的魔修喉咙。他退回原位,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帮你啊。”花花蜷坐在沈醉头冠里,皱着眉道,她神识过人,不需要用眼去看,一扫就能看破一切虚妄,她哼了一声,道,“要不是我,刚刚你们剑阵就被破了。”
“是是是,我的小祖宗,你可藏好了,千万别掉下来了。”沈醉也皱着眉,眼中却有笑意。
“别废话,前两步,申位直刺。”
云无觅和明怀幽激战正酣,到了他们这个境界,举手投足间已经能够利用存在于天地间的“道”,谁的道更强便更有可能获胜。明怀幽虽然体内修为并不如前,但那是真元储量,他的道并没有减弱半分。且云无觅不能够从道修中得到助力,但是明怀幽却可以从战场上吸收陨落之人的魔气,也暂时跟云无觅战了个势均力敌。
这世间修为越高者,往往比斗时间也越长,但是在最后双方真元都消耗殆尽时,决定胜负的也不过只是一瞬间。
明怀幽在和云无觅拼剑,他手中的那把剑剑身漆黑,上面有魔气缭绕,与当初云无觅用魔气凝出的剑别无二致。明怀幽擅长的是“术”,而不是“兵”,此刻显然是已经被逼迫到了窘迫境地,才会被迫与云无觅短兵相接。他们为避免战斗波及己方弟子,皆身在高空,此刻挨得极近,明怀幽可以清晰看见云无觅眸中血色,他持剑的手已在颤抖,咬了牙,向云无觅问道:“你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