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易奴面上并无喜色,只道:“算了,我没兴趣。你随便将这只鲛人养到哪里去吧,只要别在我眼前,我嫌吵。”
舒霄面上有失落神色,却又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有别的事物来分易奴的心。后来,他将那只鲛人养在了莲池里。
事情是在易奴发现自己可以被人看见时生的变。那时舒霄登基两年,朝臣们天天都在上折子催他大婚,就连他久居深宫礼佛的母后都参与进来,终于换得舒霄松了口,同意大选。
秀女入宫后,他全权交给了太后打理,自己一次也没露过面,忙着讨好易奴。
只是无论他怎么说,最后只换来了一句:“你多心了,我并不在乎。”
“你可真是大度!”他冷笑。以为这两年过去,这人或多或少也该被捂热一点了,却忘了他是个精怪,本就是没有心的!想来之前种种他自以为的迹象,不过是这人不在意罢了。
二人不欢而散,次日舒霄就去和他的妃嫔们游了湖。不慎落湖后,被一名宝林所救。
后来,这名宝林成为了他的皇后。
这期间当然又有许多事发生,比如说那位宝林之所以能成为他的皇后,不是因为救驾之功,而是因为她撞破了一个秘密;再比如说他知道自己的皇后在后殿中养下了那只掀翻自己船的鲛人,却听之任之。
不过这些,舒霄都不在意,他只在意易奴。
因为宝林知道了那个秘密,易奴发现自己可以被人看见。那是舒霄第一次看见他惊讶的表情,惊讶之后,则是狂喜。
可是舒霄不能放走他,无论他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放手。
自那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找有能之士,皇宫里养着的却都是一群废物,当初给他的符连易奴一刻钟也没有困住。所以他在知道皇后接触新来的国师时,并没有阻止,直到有人来报皇后被那位国师以仙人手段带走,他才封锁了消息,让人敲了丧钟,说皇后暴毙,然后亲自来请。
他太需要一位真正有本事的国师了。
“我要先见见他。”阆仙道。
舒霄面色变了变,道:“仙师有所不知,这座皇宫内一直只有朕一人能看见易奴。一但他特意躲着我,便就连我也看不见他了。”
“无碍。”阆仙道,“陛下可带我去你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舒霄领着阆仙去了那一处墙角,此处就在冷宫墙外,就连洒扫的奴婢们也少来此处,人迹罕至。他当初只是偶然逛到此处,但自从他遇见易奴以后,便常常来此,希望能再次看见那人,才记住了路。
易奴不在这里。
至少在舒霄眼中,易奴并不在这里。
“可以了。”阆仙道。
“那不知仙师……”舒霄问道,他眉目中有着压抑戾气,显然并不喜欢让他人知晓自己与易奴相遇的地方。
“陛下请放心,在你死去之前,他不会离开你的。”阆仙看着那一角宫墙道,“若无他事,陛下可以离开了,此地有灵气残留,我想体悟一二。”
“还请仙师跟朕一同离开。”舒霄道。他得了阆仙承诺,转眼就翻了脸,语气中已有努力压抑的不耐。
阆仙可有可无地同意了,反正此处并无人看守,他随时可以来探。云无觅却看了舒霄一眼,这一眼十分平淡,只是不含丝毫感情。舒霄仿佛被冰水当头浇下,寒意彻骨下竟然清醒了不少,收敛起了所有焦躁,对阆仙道:“请仙师先行。”
回到住处后,阆仙问云无觅:“你可看出什么了?”
“宫墙后有一株灵草。”云无觅答道。
“是啊,那是一株易奴草,是你的第四味药。”阆仙看着云无觅的眼睛,笑了一下,继续道,“拿到这味药,我们就去看看花花吧。”
云无觅答了好。
他如此乖巧,阆仙却叹了气,凑过来挨着他额头,小声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先给你解毒吗?”
云无觅握住了阆仙的手,说道:“我相信阆仙。”
阆仙只是握紧了他的手,闭上眼再一次说道:“是的,我会治好你的。”
无论在那之后,我们是否会迎来分离。
夜间,云无觅睡着后,阆仙独自起身。他看了会云无觅睡颜,忍不住觉得这人真是好看,像是有月光流淌进他的心里,变成蜜色香甜的糖浆。他倾身吻了一下云无觅额角,才整了整衣装,离开了。
阆仙再次来到了下午他到过的地方,只是这一次,他直接翻进了墙内。
易奴正在这里等他。他看向阆仙的目光既薄且凉,像是深夜草尖凝露,含进漆黑夜色。他率先开了口,问道:“你为何来此?”
易奴草,非龙脉之地不存,多为龙子早夭于妇人腹内,不得转世,而化为灵草,人主近之易怒。可幻化人形,借龙气庇佑在皇宫内任意来去,但受血脉所限,除非王朝覆灭,否则不可离开皇宫。其人形除身具灵气者之外,非亡国之君不可见。
不过若是国之将亡,龙脉衰弱,身处皇城者,皆可见易奴草人身。
此外,奴,原本是怒之一字。
“我想要一片你的叶子。”阆仙答道。
第30章 易奴草(肆)
易奴眸光波动,问道:“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阆仙说道,“今日陛下来向我请求困住你。我告诉他,你在他死前,都不会离开。”
“你在等这个国家的覆灭,并且心知,那一天已经不远了,届时你将完全摆脱龙气影响,虽不再受其庇佑,却也可天下间任意来去。”阆仙说完这些,话语停住,等待易奴反应。
易奴双眼微眯,问阆仙道:“你是想威胁我?”
“不,我只是想跟你做场交易。”阆仙道,“我不会帮助陛下,但你需要给我一片你的叶子。”
“我以为你会说帮助我及早脱身。”易奴冷淡道,“燕国纵然曾经为天下之主,如今传世近四百年,帝王气数已尽,覆灭为天下大势所趋。你帮不帮又能如何?我迟早都会自由。”
“确实,燕国的覆灭无可避免。”阆仙道,“但是陛下却不一定会死,只要他不死,燕国皇室血脉未绝,你纵然可以离开皇宫,也要因为血脉牵引而被一直锁在那人身边了。”
易奴嗤笑了一声,道:“凡人寿命再长不过数十载春秋,我等得起。”
阆仙平静道:“海外有仙果,服之可令人坐地成圣,与天地同寿或许有些困难,延寿几千载春秋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易奴看向他的神情几乎快算得上咬牙切齿了,但他骨子里终究保留着皇族的矜贵,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显露太多情绪。在深吸一口气后,易奴还是平静了下来,对阆仙说道:“你为何非要跟我作对?若是你答应助我早日获得自由,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片我的叶子。”
阆仙沉默片刻,才道:“若是我为了取得一片易奴草便要沾染一国因果,我为何不直接杀了你?都是因果,明显后者代价要更小。”他说这话时语速缓慢,仿佛是真的在仔细考虑。
易奴神情几变,最后还是停留在了他惯有的桀骜笑意上,对阆仙笃定道:“不,你不会的。这两个选择中,你既然不肯做前者,自然也不会做后者,否则何必要在这里与我多费口舌?”
阆仙被抓住了七寸,沉默片刻,才道:“若是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来找我。”
陛下在乾清宫内养了男宠的消息不知如何走漏了出去,朝臣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劝谏上书。谢太师身兼尚书令一职,为百官之首,当朝劝谏陛下皇嗣为重,不可不入后宫,陛下一直沉默以对。
直到谢太师说到了男宠,言辞之间多有轻侮,陛下才终于开了口,道:“朕之家事,与卿何干?”
尚书令气得拂袖而去。
前殿也在皇宫之内,易奴很快知道了这件事。
“你被骂了?”他站在书桌前,端详着一幅正在晾干的图画,随意问道。那幅图画也是这二人的**,舒霄一直在画,早已不止当年一张。他虽然做皇帝不行,书画却可称一绝,运笔颇有独到之处,线条柔软,色彩栩栩如生。
“没关系的,卿卿。”舒霄嬉笑着凑过去,吻了一下那张淡色的薄唇,退开承诺道,“有我在,没有人能够伤害你。”这时的舒霄简直给出了他一生中最清澈最真诚的眼神,里面的爱意炙热温柔,不含丝毫杂质。
可是易奴只是沉默。他并没有看向舒霄,而是移开了目光,每当这种时候,他身上的疏离感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舒霄:他爱上的是一个没有心的精怪。
事情在继续发酵。
陛下起用了王家,来与谢家抗衡。时下世家势大,联合起来废旧立新也并非没有先例,舒霄最大的倚仗就在于此,没有皇嗣,他才是唯一的正统。世家即使想将他从皇帝的位置上拖下来,也没有一位新的皇帝可以拥立。而世家之间相互牵制,也最不可能造反。
但是世家不反,却不代表他人不反。
有人打了清君侧的名字起义,且很快成为燎原之势。舒霄毕竟是一位皇帝,开始被这些事拖住离不开身,再次见到易奴时,消瘦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