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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 (溪鱼游渊)


  不过舒霄并不在乎,他之所以执意要让谢三娘上皇家的名牒,正是因为她已经是一名死人。舒霄需要她的丧期,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虽然女人的身体确实柔软又美妙,但是太柔软了,总让舒霄感觉自己在睡一堆会动会叫的死肉,这种联想让他感到恶心。后来,他便再没有碰过女人。
  舒霄第四次见到易奴,是在他父皇的灵堂里。
  那一年的舒霄终于及冠,可以自由掌控自己人生。他虽然自小就被先皇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跟先皇的感情却并不紧密。此时按礼要哭灵七天,也只不过是在第一天敷衍地掉了几滴眼泪,后来就连跪也不愿,只在大臣前来吊唁时点个卯。
  就是在舒霄守灵的第一夜,他看见易奴坐在他老爹的棺材上,甚至屈指无礼地敲了敲棺盖,发出清脆声响。灵堂内四周挂着白帆,风一吹进来就四处飞舞,惨淡月光照亮一室凄清,从嫔妃们守灵的侧殿不断传来女人的哭声。在此种氛围中,停灵的棺材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精怪,无疑是有几分可怕的。
  但是舒霄却只觉得滑稽,看着易奴那张被月光映得青白的脸笑出了声。他当然没有笑得太大声,否则就要被安一个疯子名声了,只是捂住嘴不发出声响,面上笑意如何也止不住,一双弯弯眼睛,几乎要笑出泪来。
  他在想:可真是荒唐!
  易奴从棺材上跳了下来,走到已经笑倒在地,仰躺在地上喘气的舒霄身边,问他:“何事如此好笑?”
  舒霄慢慢平复气息,闭上了眼睛,懒散答道:“无事可笑,只是我想。”
  我想笑,所以我就笑了,管他是因为什么?是身在何处?
  易奴在舒霄身边坐下,冷淡道:“你还是如此荒唐。”舒霄没有睁眼,伸手摸索着抓住了易奴衣袍一角,入手比冰蚕丝还要顺滑。他将这团布料在手里揉皱成一团,也没有摸到针脚,却还是拽紧了不肯放开。
  此非人间之物啊。他懒洋洋地想到,但是既然抓住了,就是他的了。他睁开眼看向易奴,笑道:“此块布料,孤甚是心喜,不如你将它割下来送我如何。”
  易奴沉默地注视着他,舒霄仍然是笑盈盈的,却并不退让。最终,易奴并指轻轻一划,那片袍角就落入了舒霄手里。舒霄这才重新闭上眼睛,将那一角衣料送至鼻边深深一嗅,闻到了和十四岁那年一模一样的清冽香气,只是这一次更浓厚,也更纯粹。他被这香气安抚,睁眼看见易奴再次不见了也不生恼,只带着笑意睡去了。
  睡去前还得意洋洋地想到,古有断袖之癖,今有割袍之情,他能得如此美人相赠,也算是不枉了。
  一月后,舒霄登基。
  他发现自己开始能频繁地见到易奴,却总是被那人避开。直到他去见了先皇养的那些道士,用得来的符咒困住了易奴,才有机会上前一问缘由。
  “你最近为何避着我?”他缓慢地绕着易奴踱步,像是一只豹子审视自己已经按在爪牙下的猎物。此时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六年过去,舒霄已经长到了与易奴一般高,再不用仰视他。在他曾经作为太子的那些日子里,他的六艺功课并不曾放松过,所以此刻他的身材看上去并不纤弱,相反,充满青年所特有的力量感。
  易奴垂下眼睫,并不说话。他睫毛浓密,垂下来时像是细密层叠的花蕊,排成扇形抖落,恍惚间要有金粉在空气中飘扬,凝神细看,却又只是阳光落在了那黑色的眼睫上罢了。只因过于美丽,才让人生出这人是在发光的错觉。他抬手,如玉手指弯曲,轻巧撕下了那张符,才看向停住脚步站在他身前的舒霄。
  先是眉,再是眼,最后是唇角,笑意一点点浸润这张面庞,好像烛火点燃了罩纱,戾气随着笑意一起,冲破了易奴脸上那张漠然面具,在其残骸上兴奋地熊熊燃烧起来。他五指用力握住了舒霄的肩,将这人强拉至自己身前,凑近了问他:“你问我为什么躲着你?”
  舒霄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看向易奴,眸中有被冒犯的不快,但并没有退后,只点了头。
  易奴脸上笑意愈胜,他手掌滑过舒霄脖颈,叹息道:“因为我真怕自己忍不住杀了你。”
  只要杀了你,我就自由了。
  他捏住了舒霄后颈,并没有用力,只是提起了那一小块皮肤捏住,像是捕蛇人捏住了蛇的后颈,让它的毒牙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舒霄却重新笑开,他不退反进,上前一步搂住了易奴脖颈,让他们的嘴唇贴在了一起,低声道:“你尽可以来取。”
  易奴杀不了他,否则早就可以下手。
  想杀他也没关系,只要有欲望,他自然有办法将这只精怪变成被红尘所困的凡人。杀意,恰好也是欲望的一种。


第29章 易奴草(叁)
  易奴跟在了舒霄身边。
  “我想给你画幅画。”舒霄随意披了件外衣起身,从背后抱住了易奴脖颈。他伸手摸过易奴胸前衣料,嗤笑了一声,暗想精怪就是这点不好,衣服想穿就穿,想脱就脱,太过方便了,令人失了许多乐趣。
  易奴没有回他,直到舒霄手向下滑去,才有了动作。他拿开了舒霄的手,问他道:“你不用去处理政务吗?”这声音冷淡沉肃,简直比舒霄更像一位威严君王。
  可是舒霄只是笑,随意道:“政事堂会处理的。”他五官生得锋锐而艳丽,笑起来时总有几分邪气,显得万事都不在意,是浪荡子错生帝王家。
  易奴就不再问。
  那幅画后来还是画了,年轻的帝王亲自执了画笔,在雪白宣纸上一点点涂抹出交错轮廓。他按那人意思,把自己也画了上去,成了一副龙阳**图。画完之后也不介意,只对易奴道:“如此一来,这副画就不能给别人看了。”
  易奴并不惋惜,只道:“难道你只画了我,就会给别人看吗?”
  舒霄哈哈大笑,笑完后才缓慢道:“当然不。”他躺倒在易奴怀里,眸中还有残留笑意悠悠流淌,显得那双眼睛漂亮极了,他抬手抚过易奴英俊轮廓,抬头亲吻了一下他的下颚,笑道,“卿卿如此情态,只有我一人可见。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让他人见你。”
  他打量易奴神情,又是一笑,道:“卿卿何必生气?我死以后,那幅画便是被人看见也无妨了。如此,所有后世之人都会知道,我舒霄喜欢一个男人,还让他干了我的屁股。”他眉尾一扬,还有几分得意,“我们会一起名垂青史的。”
  易奴沉默片刻,才悠然道:“你多虑了,他人看不见我,就算是遗臭万年,也只有你一人。”
  舒霄被如此辱骂也不恼,只是看着他笑,仿佛他既不看重生前事,也不在意身后名,全天下间只有他眼中这一人,被放在了他的心上。他柔声道:“是,只会有我一人被万民唾骂,不过,到时稗官野史都会猜度你身份,知道你的人多了,也许就有一人能看见你了呢?”
  他看向易奴,笑道:“到时你或许已经自由了,不必再被困于笼中,可以由心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他神情间有着一种令人讨厌的笃定,仿佛只要他这样说了,就一切都会成真,“朕金口玉言,卿卿一定会自由的。”
  他声音低下去,闭上了眼睛,乞求道:“只是在那之前,留下来陪一陪我吧,陪一陪这华丽牢笼中的另一只囚鸟。”
  是谁说帝王不会说话?瞧他这字字句句,先是威胁,再是许愿,最后放低了身段恳求,哪一句话不是步步为营?哪一个字不是沾了蜜糖的毒药?如此情真意切,简直让人想相信他只差把一颗心捧出来送人。
  可惜深种情根,偏付无心草木。
  易奴道:“陛下想放我自由,现在就可以做到,只要你愿意去死。若是拿捏不定方法,我觉得鸠酒便不错,死之前还可以再醉一回。”
  “我可舍不得。”舒霄握住了易奴的手,一根根把玩他的手指,“若是卿卿不在我身边,我活的了无趣味,自然死也不可怕了。可是你就在我身前,让我如何舍得?”
  易奴不再说话了,只又露出了他惯有的那种笑意,嘲讽而充满戾气,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你刚刚都在说些什么屁话!
  舒霄一时不快,过了几日,却又兴高采烈地命人将那上贡的鲛人罐搬到了自己殿中,挥退了所有下人,让易奴和他一同看一看这稀奇物事。那缸足有两丈高,一丈宽,原本上面合着青石制成的盖,避免鲛人跳出缸中。舒霄却让人将盖子挪开,所以此时那只鲛人正笑着趴在缸沿上,看向身前二人。
  舒霄一只手牵着易奴的袖子,另一只手偷偷借着衣袖掩映摸到了易奴的手指,从指尖抚摸到掌心,最后屈指在掌心最软的一块肉上轻轻一挠,终于换得易奴看了他一眼。
  “如何,你看这鲛人,可喜欢吗?”他笑着问道。
  易奴道:“这只鲛人看得见我。”他话语一顿,才慢悠悠道,“你不是说,除非你死,否则绝不会让他人看我一眼吗?”
  “是啊,我说的他人。”舒霄道,特意在人字上咬了重音,“这只鲛人不过是一只宠物,你要是喜欢,送你便是。”他看向易奴的眼睛里有晶亮的讨好神色,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得了珍宝,便兴致勃勃地拿来讨他的心上人欢心,想要得一个朝思暮想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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