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白术摇了摇头道:“不行啦,失血太多,我给她扎了两针吊口气,还能多活半刻,有什么话就赶紧交代了吧。”
白术走进屋内,主屋里一个人也没有,白李氏孤零零的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身下一片鲜红。
怕她弄脏了褥子,白邹氏早就把床上的铺盖收起来了。
听到了脚步声,白李氏眼皮颤了颤,睁开双眼,看见是白术,便开口问道:“小叔……孩子……孩子是不是死了……”
白术看看床边,木盆里躺着个浑身是血的肉团。
和虫星的蛋不一样,原来这里的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是这样的,白术想到。
“是死了。“白术也不会骗人,他看了那肉团一眼,便点点头道。
“死了好……”白李氏听到,反倒像松了口气般的微微勾起嘴角:“投错了胎……生下来也是个命苦的……还不如死了呢,也不用受罪了……”
听到白李氏的话,白术心里五味杂陈,他看了眼窗外还在争吵的两家人,开口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我把他们叫进来。”
“别叫了……吵……”白李氏麻木的说道,脸色白的可怕,上面没有一丝表情:“倒是想和你说说……以前……你被他们欺负……我……我也没有管过你……谢谢你……分我鱼吃……还能帮我……帮我……”
“累了就歇歇。”白术叹了口气,想了想,又掏出一颗饴糖塞进白李氏嘴里:“再吃颗糖,有点力气。”
白李氏含着饴糖,点点了头,终于微微一笑:“小叔……糖真甜啊……”
说完这句,白李氏嘴里吐出一口浊气,全身的力气卸了下来。
白术知道,白李氏这是彻底死了……
“她死了。”白术走出屋外,对院子里吵吵的两家人说道。
“媳妇啊——”
“我的孩儿啊——”
院子里哭喊一片,但很快又被讨价还价的吵架声给淹没了。
物伤其类,大概是想到了自己。
刘哥儿和陈冬青都哭了。
白术安慰了他们一番,把人送了回去。
他是经历过战场的人,见惯了死人,并不会因为死了个白李氏就有多么难过。
但白李氏最后的话,和白、李两家人的态度,却还是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白老三赔了李家五百文钱,总算是把人送走了。
白老三一家唉声叹气,拿草席把白李氏和孩子的尸首给裹了。
在大宣朝,棺材也不是什么人都买得起的。
一副树皮棺材,就要一百文钱,好点的柳木做的棺材,就至少要三两银子。
好些老人怕自己死后买不起棺材,从壮年以后就开始存钱,等快要死了,就把棺材本掏出来,买一副好棺材。而白李氏,显然是没这个钱的。
白老三家里只有一间主屋,白李氏死了,也不能一直放在屋子里。
于是白稻和白老三就带上锄头,去田里挖个坑把人埋了。
看到白老三一家这么快就把人埋了,看不过眼的村民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实际上,在白塘村,也不止白老三一家这么干的。
不过白李氏出事的时候,刘哥儿和瓦匠都在,一来一去,就把她的恶行给传扬了出去。
以至于现在整个村的人都知道,白邹氏是个苛待儿 媳的恶婆婆。
白老三父子埋完了人,垂头丧气的回到屋里。
老婆孩子死了,再没有感情,白稻也忍不住红了眼。
毕竟以他现在的身家,头婚娶个女人还可以,二婚还想在白塘村娶个女人可就难了。
白邹氏拿着木盆和抹布,费力的擦洗着床板。白李氏的血浸透在上面,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边擦边不住的叫骂:“个丧门星,死了还要害人。床板脏成这样,可怎么弄!她家那个黑心的婆娘,还坑了我们五百文!”
“闭嘴!”白老三起身,啪的一巴掌打着她脸上。白邹氏手上的水盆翻倒,把一旁的被子褥子全淋透了。
被白老三打了,白邹氏也不敢吭声,只捂着半边脸,呜呜的躲在墙角哭。
“你要立婆婆的规矩,就不能等她生了孩子再立?”白老三恨铁不成钢的指着白邹氏骂道:“现在好了,白家好好的孙子,也没能活下来!”
“哪里是什么孙子,不过是个女娃。”白邹氏分辨道。
“要不是女娃,我今天何止是打你一巴掌?”白老三呵道,他又转头瞪了眼缩在角落里的白禾:“一个一个的,全都是败家的东西!”
白老三正欲继续发作……
“笃笃笃——”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谁啊。”白老三收敛起脾气,把门打开。
只见一个微微发福的妇人,穿着身土布衣服站在门口,满脸冷色。正是李三郎的母亲李赵氏。
“原来是亲家啊……”白老三一见,立刻挤出一个笑脸,把李赵氏请进屋内。
他朝着白邹氏和白禾使了个眼色,两人也立刻迎了上来。
白禾洗了个瓷碗,倒了碗热水端过去,笑盈盈的道:“婆婆,你喝碗水吧。”
李赵氏不客气的接过了碗,喝了几大口热水,嘴里却冷冷的道:“谁是你婆婆,可别乱叫。”
白禾手一抖,慌乱的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床上。
自白禾和李三郎的事情定下来后,白李两家就时常往来。
不过白家比李家的条件要好,以往李赵氏上门,都是客客气气,满脸堆笑。
也是李赵氏拉着白禾的手,说中意于他,让他提前叫自己婆婆。哪里是如今这副嘴脸。
白邹氏也听出丝不对来,她立刻问道:“李赵氏,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可是你求着我家白禾,让他叫你婆婆,现在可是翻脸不认了?”
“哎呦,当初可是我瞎了眼。”李赵氏两手叉腰,像只战斗中的老母鸡。她等得就是白邹氏这句话。
“我道你家奉养老母,抚养侄子,是个和善人家。这才相中了你家白禾给我做儿媳妇。”
“可今天的事情,我可是听说了。”李赵氏说道:“那白李氏,也是李家人,娘家里和我家也是沾亲带故的远亲。你可是活活把她家女儿给磋磨死了,连自己孙子也不顾惜。这样的人家,我们李家可不敢和你们做亲家。”
“你……你别听人胡说。我哪里磋磨她了!”白邹氏被说中了痛点,立刻满面通红的争辩道:“村里哪家媳妇生之前不在田里干活,怎么就她娇贵?她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过门的时候可是一件嫁妆也没带。现在死了,娘家还要来诬陷我,讹了我们好多钱哩!”
李赵氏听了,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又接着说道:“就算你儿媳娘家冤枉你,那昨儿,我可是听说白禾和村东的王木头写了婚书。不仅如此,还是那王木头反悔,不想娶他。此事可是千真万确。”
“你家白禾既和我家三郎说好了,现在又想另嫁他人。你们丢得起这个人,我家可丢不起这个脸。三郎如今和他爹一样,可是秀才老爷。往后还要考举人,加官进爵,吃朝廷俸禄的。他好好的名声,可不能被你们给耽误了!”
李赵氏说完,便起身离开。
“婆婆,婆婆……这真是误会……”白禾想去拦她。
李赵氏冷哼一声,推开白禾就破门而出。
“别拦了……”沉默许久的白老三一敲烟杆,狠狠的说道:“当初他家和老大家悔婚的时候,也是这副嘴脸,如今你再去拦她,她也不会回心转意。”
说完之后,又摇了摇头道:“白禾今后的婚事,怕是难咯,家里还是早点另做打算吧。”
白禾听了,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白塘村里,就属李三郎的条件最好。错过了李三郎,适龄的对象都是些歪瓜裂枣,要是这事儿让那些姑娘和哥儿们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笑他。往后他在这白塘村里,可是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
李家,李赵氏回到屋里,走到床边坐下。
李秀才看了她一眼,敲了敲手中的扇子道:“可谈好了?”
“好了,只要他家还要点脸,必不会再来纠缠。”李赵氏说着看了眼李三郎,疼惜的起身,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道:“我的好儿子啊,真是命苦。说了两次的亲家,一家比一家不靠谱。”
“那白老三算计了一辈子,家里的地都保不住。要是早知他家只得十亩地,谁会和他做亲家。”李秀才嘲讽的说道:“如今他又死了儿媳妇,肯定还要花钱娶新媳妇,那又是一大笔银子。轮到白禾出嫁的时候,怕是给不了什么陪嫁了。”
“现下也好,正好拿了这个把柄把他拒了。”李赵氏接口道:“我们三郎这样的,哪里找不到个好媳妇。要是再考上个举人,城里的小姐也是配得上的。又何苦找个哥儿……”
“三郎,我看你老师的女儿就挺好。他家不是挺有钱的么?在县城里有那么大的宅子。”李赵氏说着轻轻推了李三郎一把。
“什么小姐,胖的和个球似的。”李三郎嫌弃的吐了吐舌头:“况且她已经和我同学订了亲事,没我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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