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才刚刚酉时, 天色开始慢慢变暗,却还未黑。
谢槐钰将那卷子阴干后收起,放在一旁。又从考篮中拿出两只油灯点燃。
白术给他预备的灯油也很多, 连续烧个十日也是绰绰有余,因此谢槐钰使用起来, 也无需太过节省。
此时他第一日的考试便已经结束, 于是便将脚上的靴子脱了,盘膝靠坐在榻上放松。
他坐了一日,腿脚也有些麻痹了。此时便拿出白术为他准备的暖手炉,又要了一碗清水。
谢槐钰将一个纸包丢入炉中, 又倒入一碗清水,将炉口旋紧。那纸包里不是别的,正是白术事先装好的生石灰,石灰与水反应加热,那暖手炉一下便温热了起来。
谢槐钰便将之放在足下, 热敷腿脚的肌肉,十分惬意。把自己一日的疲累也洗去了八成。
与谢槐钰相比,其他考生便狼狈许多。
个别考生虽然写完了卷子,但准备的东西不足,只能点个烛台,枯坐在木板上休息。
更多人根本还没写完,此时天色暗了,便纷纷点起了油灯或烛台。在微弱的灯光下继续奋战。
有那些穷苦人家过来的,或准备并不充分之人,连烛台也未准备。便只能借着月光和隔壁淡淡的灯光来写。
这时候,便有监考官在考场中兜售蜡烛,十两银子一根。
平时在外面几文钱一只的蜡烛,进了考场便能卖出天价。
那些家中不缺银子的富户,自然咬咬牙也就买了,但实在家贫的,便只有望烛兴叹了。
到了戊时,考场中又传来阵阵饭香,又到了晚饭时间。
谢槐钰照例又打开一个食盒,依法加热,吃了起来。
考场极大,离他远些的考生还好,离他颇近之人,简直是备受折磨。
只恨自己准备的不够充分,又想着待考过以后,一定要出去找个馆子大吃大喝一顿!
夜里,谢槐钰便将那木板上的席子和褥子铺在地上,又在上面铺了一层厚的,让自己的铺盖又宣又软。
他放下门帘,挡住外面的风和人声,才一边踩着暖炉,一边裹着被子睡了。
在这考场之中,考生席地而睡,外面又是各等繁杂之声,自然是睡不了多好的。
但谢槐钰这等准备,已经是极好的了,叫他断断续续的,也睡了三四个时辰。虽说精力自是不如第一日旺盛,但也还算不错。
而考场中更多人,则是睡眠极差。
有的带了铺盖,但只有一床,夜里起风以后,便冷的发抖。
还有的连铺盖也没带,便只能窝在那木板凳上将就了一夜,几乎没有睡着,早晨浑身累的如被大象踩过一般。
有些考生没有铺盖,也没与门帘的,又被安排在了风口的位置。
一夜过后,浑身瑟瑟发抖,额头滚烫,发起了高烧。
但这等时刻,自然也不愿意中途放弃,便还是咬咬牙坚持在考场中坐着,等待第二日的考卷。
待第二日的考题又发放下来。谢槐钰顿了顿,看到那考题是关乎的民生之计。
此乃他之长项,比那等整日关在家中闭门不出之学子更为擅长。
他心中早有许多话想讲,此时便直接提笔,扬扬洒洒写的极快。
而有些考生甚至还在写昨日的卷子,看到这第二日的考题,眼前一黑,更是不知从何谈起,不禁捶胸顿足,心中不安。
而有些原本擅长八股文章的,遇到这等实际的题目,便暴露出纸上谈兵的短处。想要写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泛泛而谈,文章便一下落了下乘。
那巡考的考官此时一路看过来,停在谢槐钰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越看越觉得这谢家小子的文章实在是好,其中谈到的各种论点,非是深入民间之人,根本就不能得知。
且这民生之计,后面的那个计字,他也是点的透彻。
写了几点解决方法,条条皆是十分可行之建议,叫他如醍醐灌顶。
“好!真是妙啊!”那考官忍不住就捋着胡子说出了声,惹得谢槐钰抬头看他一眼,旁边也有人朝此方投来目光。
那考官自知自己失仪,忙咳嗽两声,转身离开。回头却是与其他几位考官议论起此事。
那些考官也心生好奇,轮流跑到谢槐钰旁边看他卷子。
一时间,在场的四名考官竟全都看过了谢槐钰的卷子,一个个激情勃发,聚在一处讨论起那试卷中的可行之处。
谢槐钰这厢考的极顺,第二日的考题,还不到午时便已经全部誊写完了。
他这边考的顺利,谢家,白术却皱起眉头,心中惴惴不安。
只因为昨日谢爵爷被皇帝宣进了宫后,便一夜没有回来。
他带了雨郎去宫中打听,却是不得入内。问人怎么样了,便只得一句,说是皇帝留他们有事,事了之后,自会放人离开的。
回去的路上,白术路过考院外,便瞧见了一队巡城的人马,从考院外经过,瞧着却不似第一日自己看到的,各个面色严肃,为首的那一个军官,眼中的神色,让白术心脏一跳,连呼吸都停滞了一息。
白术虽过了两年平静的日子,但他骨子里那属于雌虫与军人的血性与警觉却是抹除不掉的。
那军官的眼神,分明就不是和平期士官的放松的神色,而是即将要上沙场的兴奋与谨慎。
此事不对!此事必有大问题!白术心中原本还尚有几分侥幸,此时却已经认定下来!
若是往日,他身体矫健,便在这考院外守护着谢槐钰也是无事。但是他如今已快到临盆,肚子大了,身体也不如往日里轻便,再没有能将谢槐钰守住的自信。
“停车!”白术说道,叫住了车夫。
“雨郎,你现在便去京郊,找那祁擒月祁守备。”白术说道:“务必对他把京中如今的情况说清楚,叫他做好准备,保护二殿下,再派一队人去考院外守着。”
“那你怎么办?”雨郎顿了一会才哑声说道:“白哥儿,你都快临产了,我不能走,我要护在你身边!”
白术立刻便板起一张脸道:“你若是不去,也不必再跟着我了。我如今只能信你,你若是都不帮我,我还能找谁?”
雨郎眼睛暗了暗,这才犹豫的点点头道:“那我去了……白哥儿你要当心。”
说罢,他便从白术的马车上下去。还未离开,白术又叫住他,给了他几十两银子道:“拿着钱,租马车过去,别被人看出行踪。”
雨郎颔首道:“白哥儿你放心吧。”
白术这才叫马车又朝着谢家的方向驶去,他略略皱起眉头,捂住自己的腹部。
也不知为什么,他从早上开始,肚子就微微的有些坠痛了,如今正是一阵痛过一阵,感觉越来越强烈。
待马车到了谢家,白术才叫常乐把祁擒月派来谢家的那一队士兵们找了过来,对他们说道:“谢爵爷一夜未归,今日我出门,发现城中有异样。一会儿怕是会有些不安分的,你们务必警醒,做好守备。”
那领头的军士是祁擒月的心腹之一,早在白塘村便见识过白术打熊打狼的本事,此时也不会因着他是个哥儿便看轻与他,便十分警醒的说道:“白哥儿你放心,我们奉了祁守备的命令,定是会将谢家守好的。”
说罢,他便命人将谢家大门锁上,又检查了园内各处偏门,每一处都派了兵士把守。
到了此时,白术便已经感到腹痛难忍,他这时才叫来家中候着的医生,让他帮自己把脉。
那医生是谢槐钰担心白术,早早就请回来的妇科金手,此时见到白术已是满头大汗,还面不改色的挺着个肚子四处走动,立时背后也起了一身冷汗。
他赶紧让白术躺回床上,道:“白主子,你已经快要生了,怎得还四处走动!赶紧躺回去,保留体力,好好待产!”
白术便只得依言回到房中,躺在床上,这时他腹部剧痛,便是如他这般意志坚韧之人也实在是难忍。
白术不禁想到:这大宣人生孩子竟然如此困难,若是在虫星,雌虫生蛋倒是挺快,也不用受这般的苦楚了。
随着那剧痛一阵接着一阵越来越快,为了忍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白术满身大汗的咬了一块毛巾在嘴里。
那大夫此时瞧见了,也不禁暗暗佩服,他见过许多的哥儿女子生产,无一不是惨叫连连,全身虚脱无力。
如这白哥儿一般坚韧的,还是第一次瞧见。
就在这时,谢家的小厮却突然跑过来对白术说道:“白主子,不好了,那娄家人突然带了好多人在大门口闹事,只说我们软禁了娄氏和谢琪,叫我们立刻开门。”
那大夫听了,忙把那小厮拦下道:“你嚷嚷什么,人都已经要生了,你这时候过来添什么乱!”
若是一般妇人或哥儿,正在生产之时听到这等消息,难免气息不顺,受到影响。
不过白术却是仍旧淡定,并没有一丝慌乱。
谢爵爷关了娄氏与谢琪也不是一日两日,娄家从未来表示过不满,不知为何却挑着今日这时候?
白术冷哼一声道:“不理他们,任他们敲去,绝不开门。任何事情,待我生完了孩子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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