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直面那些惨烈的画面,只是浅浅地浮动在那些人的周围,自己给自己打上了马赛克。
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S走向了一架运兵母舰,地上都是工作者拖出来摆好的尸体,每一个都是残缺不全而狰狞可怖的。危渊有点不舒服地摇了摇头,随即就感知到S开始查看每一个士兵的铭牌。
铭牌上刻着他们每个人独一无二的兵号,以防有朝一日尸体无法被亲人辨认。而现在它们派上了用场。
一个又一个的铭牌被S拿起又放下,大部分都是陆家的士兵,沉默地等待着自己的身份被识别。阳光之下也没有人讲话,大家都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苍白又沉寂。
S一个一个地看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手上的动作也始终流畅——直到他拿起了倒数第三个铭牌。
危渊本来在十分木然地靠在车边发呆,这一停顿过了几秒才引起他的注意。他好奇地去掉了自己打的马赛克,看清了S手中那枚刻着49127YB的铭牌,可是却并不明白那串数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然而就在S回头望向他的那一瞬间,他捕捉到了对方大脑里的答案。
那是,郁白。
S站在百米开外,静静地看着车里的人,表情还是那样低沉,只是多了一点皱眉。
上天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是危渊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唯一还存在的想法。
乔安娜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孤独地死去了,而她的丈夫,现在也死在了自己眼前,死在了这场由自己主导的轰炸之中,死在了自己的手里。不知道午夜梦回的时候,乔安娜会不会回来找自己索命。
又是坠机。
自己是不是和飞机有什么不解之缘?危渊突然笑出了声,他笑着,眼神却凝滞在原来的样子,刻满了不可置信和措手不及。
笑出那一声之后,危渊脸上不正常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像火山岩浆一般,缓缓地失去了一切颜色,冷凝成一片了无生机的灰黑色。
上天在和我开玩笑吧。
S这次没有放下铭牌,简略地把它擦了擦,招呼了一下周围的人继续,便径直向危渊这边走去。
“你说的有人在等我,就是这个?”
危渊还是维持着靠在车窗边的老样子,可是此时的他甚至无法感觉到周围事物的存在。
没有声音回答他这个问题。
“当时我察觉到这支空军编队,你是不是知道,他在飞机上。”
“这会改变你当时的抉择吗?”这次它倒是答话了。
危渊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抑制住心中那股可怕的暴戾和悲伤,他无法与自己打架,这是最令他抓狂的。
为什么,为什么郁白会在前来轰炸迦勒的叛军飞机上?直到这时危渊才发觉,自己对于郁白的家世根本没那么了解。
S已经走到了车的面前,而危渊则是花了一段时间才从这种凝滞的状态中脱身,下了车。
“这不是你的错。”S把铭牌递给危渊,而危渊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拿。
他拿不起这个半个巴掌大的金属牌,太沉了,他一旦接过,就会被死死地压倒在地。
“运兵母舰里所有人都是陆家的私兵,除了郁白。”S收回了手,朝着危渊靠近了一步,捧起了少年低垂的面庞。
“他属于我手下一支嫡系部队的分队,我在回九区之后就看到了他的资料,但是后来事情太多就忘记告诉你了。”
危渊抬起眼看着他,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
“我的嫡系部队是绝不会背叛我的,这一点我有信心。”S安抚性地吻了吻危渊的前额。
“所以,我怀疑,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后面的解释S并没有说完,危渊却也明白了。
按照S的推测,郁白突然出现在这架叛军的运兵母舰中,极有可能是身不由己的。而那个幕后主使的意图,危渊也有了自己的猜测。
对方可能知道自己的能力,这是在逼他做一个能把他逼疯的选择:
救下迦勒城中所有的人,或者下达炸死自己挚友爱人的指令。
危渊很不幸也很幸运,当时下达指令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察觉郁白的存在。可是为什么自己当时附着军队的时候丝毫没有觉察到呢?他捕捉到了飞机里军官的计划,却没有感知到这位故人的存在。
“你到底,干了什么。”
危渊两眼放空,质问着自己,可是这次又是无人应答。
“我们会找到一切的源头的。”S抱住了眼前看起来无法接受现实的危渊,看了一眼远处的残骸,眼神阴骘,“然后我们会彻底地毁灭它。”
一切的源头,这一切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危渊伸出手抱住了S,闭着眼睛思考着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可是到头来他满脑子都是那个永远洋溢着大大微笑的大男孩。
“你好,我叫郁白。”
当初他们第一次相遇在中心的咖啡馆,危渊第一眼记住的就是对方那双充满着光芒的眼睛。
可是现在他怎么也无法将记忆里的画面与刚刚自己捕捉到的尸体惨状重叠在一起。血肉模糊的残躯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就像是一个令人窒息的诅咒,永远刻在了危渊的大脑里。
危渊本以为,乔安娜和郁白离开了中心之后的生活就像童话故事的结局一样,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了在一起。
就像他曾经以为快乐的乔安娜会永远快乐一样。
最终郁白的尸体被就地埋葬,危渊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等到一切结束便随着车队回到了他们来的地方。
车轮扬起尘土,最终全部落下。
“危渊。”
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危渊转过头,看向S,而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
“我没事。”
危渊眨了眨眼。不需要对方说什么,他就知道S的担心。自己只是暂时还没有缓过来罢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去九区。”他看着S。
S站在危渊的身前,却并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的小朋友想回去干什么,尤其是他刚刚才从危渊口中得知乔安娜的死讯。
“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回去。”
“好。”
危渊抬头看了看天空,夜晚已经降临了。不出意外的话,等到明天太阳再次升起,国会区派来的援军就能抵达迦勒。这样的军事实力对比下,这场战争应该很快就会结束。
他要去九区。
S的酷刑威胁问不出来的话,他来。他要把这些纠缠了近一年的事情全部从那些人的脑子里掏出来。
“前线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我可能要晚点回来陪你。”S低下头去吻了吻危渊僵硬的嘴角,眉头却依旧微微皱起。
他很担心自己一离开,这个小疯子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小祖宗,答应我,好好的。”
危渊眨了眨眼,答应了。他能感受到对方此时多么不放心,而自己仿佛也像是被对方的情绪冲破了一个洞口,终于有了一点对外界的感知,勉强地勾起嘴角。
明天会好一点的。
另一头。
“主上啊,在你治理这城邦以前,拉伊俄斯原是这里的王。”
“我全知道,听人说起过;我没有亲眼见过他。”
阴暗的房间里回荡着这部舞台剧的声音,扩音器像是年久失修,夹杂着嘈杂的电流声。
“他被人杀害了,神分明是叫我们严惩那凶手,不论他是谁。”
房间的铁门被人敲了三下,不紧不慢的三下,随即又归于平静。
”我虽保守秘密,事情也总会水落石出。”
“既然会水落石出,你就应该告诉我。”
阴暗逼仄的房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翻动了一下,扰起一股光影的变幻,悉悉索索的动静却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扩音器的舞台剧依旧流淌,屏幕上却显示着别的什么东西。
“这是克瑞翁的诡计,还是你的?”
又是三下敲门声,不紧不慢。
“我并不知道,那是——”
铁门从里面被打开,发出了吱呀一声。
“你终于肯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那些台词来源于俄狄浦斯王的剧本
☆、第二枚子弹III
“侥幸逃生而又没有被饿死的人成为了奴隶。
犹太人手里剩下唯一的一个城市——撒玛利亚。
在这灾难的时刻,以利沙前来解救国王。国王和先知一起保卫城市,直到亚述援军到达。”
Oracle站在巴别塔的顶端,默默地读着手中的古书,没有去看城中那些熙熙攘攘的、终于到来的国会区援兵。
为什么会是这一段呢,他不明白。
今早在天边露出第一缕晨曦之时,Oracle感知到了新的神谕。追随着自己的感觉,他在因轰炸而无比残破的藏书塔中找到了这本古老的典籍,精确地找到了与神谕有关的那段话。
国王与先知。
Oracle抬头看了一眼远方,万里无云。
危渊坐在自己的临时房间里,看着窗外士兵来来往往,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压抑的直线。
这是国会区援军抵达的第二天了。
这支部队到达迦勒让战局迅速地扭转了过来,七区节节败退,再无还手之力,很快就退回到了两区原本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