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士兵胸铠前面沾满了异族血迹,从未想过手中之物是为赶走黑暗献出生命的同志。
“队,队长,我觉得情况很不妙。”一名步兵下士在拎起一颗地精头颅时,对长官西蒙如此耳语。
他左顾右盼了老半天,发现科尔曼大人一直沉默不语地盯着他们看。
这名步兵下士绝不是第一个有这种危机感受的人,队里其余人也都心不在焉地干着手里的活,眼神或多或少地朝西蒙这边游移等待他的指示。西蒙闷不吭声地看了看周围,眉头皱得藏得下蚯蚓。
“快卖力干活。”他这么说了一句,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
“队长,我说,您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你不把这些尸体赶紧处理了,我觉得你说的那层意思,会成真。”西蒙阴森森的目光,从眼角撇出一道,把下士说得发昏。
“科尔曼大人!你看这些树液人多友善,它们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给杀了!依我看,是这帮地精逼它们逼得太紧!”西蒙直起腰,袖手擦汗,还活跃气氛似的跟科尔曼搭讪。
科尔曼一直站在能俯瞰他们的小土丘上,揣着胳膊,坚硬峻黑的脸孔露出了一丝蔑笑:“你不必这样,西蒙。你是帕西那家伙一手带出来的兵,我怎会亏待你们?”这话在西蒙小队听来,是多么的悦耳啊,原来行伍间的感情,在圣骑士那边也适用。
西蒙心里的石头刚放下,就只听科尔曼带着一种遗憾的语调道:“但我要对你们动一个很小的手术,你们知道了一些对圣理之门而言看起来不太光彩的事,其实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科尔曼从土丘上走了下来,他迎面而来的身影将西蒙等人吓得脸发白。
“小手术?科尔曼大人!我们不需要动什么小手术!绝对一个字都不会外泄!”
西蒙“铿!”地一声跪了下来,他那些六神无主的手下当然也各个有样学样,磕头如捣蒜。
科尔曼额头上的十字圣痕蠕动着,像是有两条虫子叠在一起卿卿我我。当那东西鼓起到一定程度时,突然从头皮处爆开,一尊耀眼无比的金光圣兽露了出来。圣兽长有婴儿脸孔,脖颈以下是浑身金鳞的软体虫,它通体发散出光芒,轻易灼伤了每个人的眼睛。
关于圣骑士科尔曼指使王国步兵喂养树液人的行径,随着每颗灼烂的眼睛消失在他们的记忆深处。科尔曼十分仁爱地看着数十具瑟银甲下飘出蒸烟的身体,大多数人因为记忆太顽固,经不起圣兽的异端审问而汽化,剩下的一部分,则得到了主的关爱。
西蒙初开始见得圣十字在亮,他远在乡下小城的妻女都出现在圣十字的辉耀里。她们一并朝西蒙挥手召唤,他曾想趁着光缩短的距离贴近妻子,却又受不了令人热汗涔涔的灼烧感受。因此他在飞赴妻女身边最后时刻,毅然唤醒了混沌的意识。
但像他这样,能做到不被亲情或任何值得牵挂事物,强烈影响的人并不多。西蒙睁开眼,他明确的知道,科尔曼想要让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默默抬头,发现沉浸在一团光环里看不清七窍的科尔曼,只勉强保留住一个轮廓,而将所有能量输送给了怪异的圣兽。
圣兽口器的开合,正操纵着他几十个弟兄的生死。
科尔曼的[意识镇压]是一种天生神力,这圣光赋予的本能让他做出了许多令人难以想象的驱魔成绩。
西蒙怔怔地望着身旁“铿铿”坠地的空白铠甲,镂有王国壁虎徽记的盾牌,散落在铠甲旁边。
穿戴铠甲的人少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随着圣光的离去、圣威的停歇,变成了呆头呆脑的白痴。
他们嘴角流涎、疯疯癫癫,漫无目的地跑到树液人那边做出各种挑衅的举动。
那些刚才还温柔友好的鬼东西,毫无保留地接纳了友人,终结了他们无底限的人生。
和这些无谓死去的人们相比,西蒙实属幸运。但作为北部迦托奥联合王国的步兵小队长,他也有自己必须坚持的底线。
西蒙想到他朝圣骑士努力的日日夜夜,想到自己由于未能沟通圣光而沮丧失落的时代,想到为了出人头地在帕西兵长的木剑下受尽屈辱,想到了他周围这些胆小懦弱却与他情同手足的兄弟,西蒙忍不住指着圣兽破口大骂:“你这混蛋!长得像条蛆!”
“看我不戳烂你的脸!混账东西!猪猡!”他终于骂出了心中对科尔曼的真正认识,他突然觉得心情尤为舒畅,那圣兽庞大玄奇的灵躯在他眼中不再崇高,而是与魔怪一般无二的鬼东西,“如果放任你在这边作恶,我才真的是懦弱透顶了呢!”西蒙持剑疾走。
他脸上谄媚无耻的笑容全然不见,只留下了一个人洗心革面后应有的坦诚:“我承认,我是个贪生怕死,见财起意的混账,我活该下地狱!但你也好不到哪去,我敢保证,如果我现在不戳你一剑,就是死了,都会被人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
他想起了[拦截]。
帕西兵长曾用木剑指着被他轻易击溃的西蒙道[这招快速冲锋叫\'拦截\',战士必须一鼓作气,想到你濒临死亡的亲人,想到你毁灭在即的国家,哪怕承受敌人数倍于己的攻击,也必须迎难而上,用自己的身躯,用手里的武器,去对抗敌人!你可以试试。]
西蒙一直都很敬佩帕西,至少在他还是步兵联队的兵长时,但现在他不想别的,只想试试拦截。于是,他脚下开始齐聚力量,两团凹陷于瑟银重靴下“啪啪”出现,他回忆着“从这儿—到那儿”的动作要领,人持剑,变成火束似的流鸿,朝圣兽攒刺而去。
他剑锋稳定,放大成无坚不摧的剑斩波,其波段昂起,变得比船锚还大,上面飘荡着战斗气息燃起的烈火。
西蒙从没这么英勇过,他在剑斩波里乐得开心大叫,模样比他当年被提拔成小队长时还要开心:“珍妮!你看到了吗?你的男人是一个能放出剑斩波的勇士啊!天啊!不敢想象!我比那些冒险者还有能耐!我怎么就不是圣骑士呢?”他胡言乱语着刺下手中剑。
剑斩波侵入圣兽周围飘扬的浓雾,这层它使出圣光之力时,用来呵护自身、掩护自身的浓雾,无比灼热,理论上可以抵挡亡灵大军的侵袭,然而对于圣光赐福过的剑却没有什么用。
西蒙没有特高的身份,但他手里的王国军团利剑,曾被圣光赐福过,倒不假。
这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朝王国的庇护,主的使者,圣骑士倒戈。
事情就这么轻率、让人无法想象的发生了,科尔曼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的清算计划会被西蒙破坏。
这个卑贱懦弱、胆小如鼠的家伙,居然敢朝自己拔剑相向,他的轮廓在圣兽下方暴跳如雷。
西蒙无视这轮廓如何挥拳恐吓,剑斩波“嗖!”地插进圣兽的脸皮里,祂完美无瑕泛着一层金光的皮肤,立刻被王国军团利剑霍出一道几米长的裂缝。
西蒙的剑斩波持续扩大着这个伤口,令圣兽沦为因伤痛而疯狂蠕动的大虫子,在科尔曼轮廓的上方死命挣扎。
西蒙满脸癫狂地注视着剑锋的不住下压,圣兽的脸皮就像是一条干净平坦的大路,被地震生生撕裂出致命的大豁口:“看看啊!都来看看!圣兽也不过如此嘛!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啊?科尔曼,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我知道,你现在根本没法还手!”
西蒙毫无阻碍地重创了圣兽,这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他还以为自己虚张声势的一击,会在他展现男人气概的最后,以突然死亡结尾。谁知道圣兽的脸并不是那么牢固的东西,这只存在于神话里的神性产物,看起来并不是脱离了物质本身的东西。
你看,祂会痛,会挣扎。
“那么,圣骑士科尔曼,我就不相信,你不是血肉之躯!我要用你的项上人头,祭奠被你杀死的地精,还有我一整个小队的弟兄!”西蒙往营地里到处闪现银辉的累累瑟银铠甲瞥去,更加坚定地用臂膀推剑划落。
这是意外!是我惩罚邪恶的心情被主接纳了!虽然我不是圣骑士,但在这一刻,是主赐给了我,审判与终结的能力!
“西蒙!西蒙!看看你做了什么?!你这个比蚂蚁还要弱小的垃圾!根本没有理由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我给了你,为主服务的机会!你怎能辜负我的一片热心?!”科尔曼的轮廓在圣光耀辉里,像是一个疯狂自燃的跳跃人影,两点杀机毕现的光芒,夺眶而出。
圣兽因剑斩波受到重创,可那只不过是它经历过的千万次生死局中,最无关紧要的一次。祂陪伴圣骑士科尔曼经历过他人生的低谷到名扬四海的高潮。疼痛对祂而言,并不会真正要命,祂只是没有想过,一个普通如西曼的人类士兵,肉眼凡胎,敢刺伤祂?!
圣兽饱含虚伪怜悯的眼睛,与人发出戏谑笑容时一样,眯出略微上挑的弧度,软体虫身躯隐隐蜷缩,又仿佛如绷直的皮筋儿瞬间弹开。这个蕴含极致弹性的动作果然刹住了人类士兵的攻势,将不可一世、得意忘形的西蒙震得双手发软,从半空中失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