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你恨艾略特?”
我答,“恨到杀他不足泄愤。”
他问,“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反抗对他来说不啻于蚍蜉撼树,你还要继续么?”
我冷笑一声,从地上拈起一只匆匆赶路的蚂蚁,搁入我的手心。蚂蚁在我的掌纹中挣扎奔跑,我将手攥成拳头,蚂蚁被困在其中。乞乞柯夫眯着那只灰蓝色的眼珠,看蚂蚁从我的拳缝中钻出。它钻出拳头一次我将它摁回去一次,但它不曾绝望自弃,反倒变着花样寻找出路,企图从我的手心溜走。
最后,我将蚂蚁弹到地上,朝它狠狠地跺了两脚。蚂蚁被我踩得奄奄一息,但依旧挺起了卑微的身躯,脚步蹒跚地沿路前行。
我指着地上的蚂蚁,冷冷地说,“看到了么?我两指就能捏死它,但它还是一心想要逃出去,就跟我一心想要复仇一样。蚂蚁都如此,我为什么要放弃?更何况艾略特两指还捏不死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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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抡起艺术家坚硬的头骨,将一扇严丝合缝的铁门砸得粉碎。铁门上绘着蜈蚣和衔尾蛇,迟暮帝国的标志,一见便知。乞乞柯夫道,“没错了,按照那人的记忆,这就是存放宝物的密室。”
他思索片刻,接着道,“莱蒙,既然找到了密室,那不如吹起号角,让外面的冬霆军进来协……”
“不。”
听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乞乞柯夫蹙起眉头。我敲了敲号角的铜制外壳,道,“我不知道这个密室里有什么。听巴克豪斯的话,似乎是可以证实我为王储的关键。我不相信艾略特会把这么一个宝贝大摇大摆地放在这里任我撷取,而不动一点手脚。万一到时候出了岔子,这些蠢骑兵不相信我的身份,那就难办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成为新王。”
老头子盯着我,语气和灰蓝色的眼珠一样冰冷,“你可要想好了,莱蒙。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意识到凭我的力量无法解决,那我决不会出手相助。”
我冷笑道,“我明白,老头子。你作壁上观的时候还少么?本来你我之间的结伙就是一场交易,我替你拿到眼睛,你帮我获取情报。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寻找其他能帮你实现愿望的人,我可没指望你会讲什么情谊。”
乞乞柯夫嗤嗤笑了笑,似乎对我的清醒认知相当满意。老实说,我考虑过榨尽这老头子的价值后将他一脚踢死,然后将那两只厉害的眼睛占为己有。但我明白目前我的任何念头都躲不过这贼老头的眼睛,所以也只能想想罢了。
反正日后机会多的是。
我嗤笑一声,郁结的内心舒服多了。乞乞柯夫不随我进入密室,我就自己大步跨了进去。密室的门就像张大的嘴,里面黑不见底,墙壁被整齐的格子线勾勒出一块块雕有花纹的灰砖。脚下的泥地起伏不平,像布满脓疮的脸,我划亮火柴,点燃一小支自制的简易火把,沿路走到尽头的一扇门前。
这次的门不是铁门,是木门,陈旧枯朽,轻轻一推就发出老人在风烛残年的呻|吟声。门上没有刻着爬虫图腾,而是一行眼花缭乱的古文字,两只硕大的门环就像野牛的鼻孔。我将火把凑近,映照出了上面俊秀细长的字迹。
“亲爱的莱蒙
我在看着你。
一直。
看你愤怒,看你疯狂,看你腐烂,看你堕落,
看你的脑海里除了恨我杀我就别无所求。
我迷人的男孩,
我比任何时刻都想亲吻你那因痛苦而抽搐的嘴唇。
弑君者
艾略特·德·斯图尔特”
“亲你妈的蛋去吧,你个猪头。”我一脚把脆弱的木门踢了个粉碎,拨开飞扬的尘埃,抽刀扛在肩头,一脚迈了进去。
然后我就看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并排坐在密室的正中间,手脚摆放的动作纹丝不乱,就像是两尊活灵活现的石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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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蒙?”
撒旦啊,这个声音我多么地熟悉,熟悉到眼前模糊。女人从座椅上起身,杏仁色的发辫脏乱不堪,枯瘦憔悴的面容上似乎划过一丝光亮。那道光将我钉在原地,握刀的手逐渐僵硬。女人一步步朝我走近,当看见我的面容后,喉中逸出一声慈母独有的哽咽,飞奔上前,将我抱在怀中!
“莱蒙,我的小儿子!”
她瘦得皮包骨,像搂失而复得之物般将我搂在怀里,下颌硌得我头疼。男人随即也难以置信地站起身,谨慎地边靠近边摇头道,“莱蒙?真的是莱蒙?上帝啊,这小子有一头红发,我们索尔家族可是金发,他……”
“不,亲爱的,你看看他的脸,他就是我们的莱蒙,没有得怪病的莱蒙……他长大了,他没死,他一直活着!他来找我们了!”
女人捧着我的脸,泪水濡湿了面颊,哽咽道,“我亲爱的莱蒙,我的小柠檬、小蜜糖、小天使……你怎么会到这里,是艾略特的授意么?他让你到这里——”
“闭嘴吧,你个婊|子。”
空气刹那间凝滞住了,女人像个发条停止的木偶般呆跪在地,捧着我的双手逐渐变冷发硬。我冷笑着揪起她的头发,朝她凹陷的脸蛋啐了一口,“我知道你和格森厮混过,甚至怀了个私生种。哦,端庄又典雅的万疆王后竟然偷偷找下城的大夫打胎,国王知道你是个对谁都能张腿的荡|妇么?”
女人难以置信地摇头,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捂住面颊啜泣。我高声对不远处的男人道,“国王殿下,你知道么?你死了倒罢了,但既然你现在还活着,是不是也该了解些实情呢?”
男人阴沉地盯着我,目光和我印象中的万疆国王真是如出一辙,“你不是我们的儿子。”
我张开双臂,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喜悦涌上心头,“哦,怎么不是呢?看看我的脸,父王,我就是你们的莱蒙,没有得怪病的莱蒙!至于你说的索尔式金发——”
眨眼间,我移到他身前,揪住他的衣领撞到墙壁上!这个男人狗叫似的咆哮起来,粗粝的手指掰着我的手腕,我靠近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记得么……艾略特的大军在城下,而你要指挥士兵放箭攻击……然后他们将我绑在木桩上,高高竖在军队上方……啊,我亲爱的父亲啊,既然你是我的父亲,你一定记得你当时做了什么,一定记得对吧……真遗憾啊,其实你那一举动在某些爱国主义者眼里无可指摘,但我没能被彻底杀死,那就麻烦了——对你来说!”
他的眼珠凸出眼眶,鲜血从唇边涌出,神色僵硬地盯着我看。女人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尖叫,我的斫骨刀已经没入男人的肚腹,如搅动池水般笑嘻嘻地搅动,随即扯出了他的内脏。
“真意外,你还有心啊。”
男人软绵绵地从墙壁滑落,我舔了舔刀刃上的鲜血,狞笑着回头看向女人。她惊恐地瞪大双眼,踉跄着后退,我举起刀,一步步朝她接近,笑道,“亲爱的妈妈,知道吗?有时候死了比活着要轻松。你看爱戎就是如此,生前恶事做尽,死得也痛快干脆,倒便宜了他。善良的人们会因一个坏蛋悲惨的死亡暂时忘记他的罪恶,选择原谅和宽恕。但恶棍可不会,他只会捏住你的软肋,选择时时刻刻地折磨羞辱你,让你生不如死……妈妈,你懂么?”
这时,我突然将火把上的火焰引到自己身上,烧着了我的衣衫和头发。女人恐惧地喊叫后退,我扔下刀,满怀爱意和深情地朝她扑去,将她紧紧搂在胸前!烈火从我身上蔓延到她身上,耳边响彻她声嘶力竭的尖叫,就像一根钉子刺穿我的头颅。
我怀抱着她,在熊熊烈火中喊道,“妈妈,不要躲开,不要害怕,真切感受你的小儿子的爱吧。感谢你给了我生命,然后利用你淫|荡的大腿将它抛弃,感谢你让我感受到了最真实的痛苦,让我无畏地狱之火,酷刑之枷。我很快就要成为国王了,即使只在一个小小的兀鹫城,但起码是第一步。告诉我,你现在为我自豪吗?”
她的身躯在烈火中逐渐开裂,发出噼噼啪啪的木块碎裂声,直到化为灰烬。我赤|裸着身体,张开双臂,任灰烬从我身上飘落,在一堆烧焦的尘埃翻找,找到了一颗发烫的蓝水晶。
我咧嘴笑道,“妈妈,睡吧。我知道你早已死去。死了就该痛快点,今后艾略特再也无法利用你的灵魂了。”
咔嚓一声,我捏碎了那宛如泪滴的水晶,将储存她灵魂的容器彻底摧毁。我凝望着空荡荡的屋顶,感受不到一丝亡魂存在的痕迹。真遗憾,或许我能从那个女人嘴里得到关于艾略特的什么事哩。我走向那个被我捅烂肚子的“男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断裂的木偶,被我扯出的“内脏”皱缩溶化,露出一小块金色的水晶。
“父亲。”我拈起金水晶,朝半空一抛,在它落至地面的下一刻用刀斫得粉碎,“虽然在你的亡魂前该虚伪地挤出几滴眼泪哀悼,但我得实话实说——我要你的王位。啊,为了人民与胜利,像你当年那么英勇地杀我一样――我也为了人民与胜利来杀你啦。你终于死透了,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戴上你的皇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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