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有趣,即使语言不通,但惨叫声都如出一辙。我看到巨镰冷冽的光晕在上空显现,罗如幽灵般飘在空中,眼洞里逸出两道幽蓝色的光芒。野人和他们的畜牲彻底倒在地上,把白雪染成了热腾腾的红色。我扔掉头顶插满箭簇跟个刺猬般的肉盾,割开野人头子的喉咙,让血液装满了我的水囊。
罗落到我身边,靠着一棵树虚坐下来,一声不吭,似乎刚才那个割麦子般割人头的冷酷死神不是他一样。我难得愉悦得吹起口哨,摸了摸罗的脑袋,“干得真不错,我亲爱的亡灵。”
“嗯……”罗望着我,脸色苍白得骇人,就像敷了满脸的石灰。“莱蒙……”他用虚弱的声音呼唤着我,像被谁打了一拳似的按住脑袋,痛苦地说,“我……头痛……”
噗通一声,他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手痒了来一发摸鱼~=v=
第22章 兀鹫城
无数只手阻挡着我的镰刀。
我看见莱蒙受困,森冷的力量顿时涌上了指尖。微光凝成的巨镰又一次拉长,我伸臂欲挥,头颅却传来剧烈的阵痛,像被下坠的铁块击中。我扭过头,看到了一张张狰狞的脸,脸下的躯体犹如透明的胶皮,七扭八歪地向我聚拢。
【邪恶的亡灵……又要滥杀生灵了吗……】
那些面庞扭曲成黝黯的漩涡,一只只白雾般细长的手指环绕在我身侧,就像失控疯长的蔓藤。我顿时明白——那是亡魂。虽然平时我也能看见一些亡魂的实体,但这次却有些不同。它们的目的很明确,攻击我,阻止我,在我即将挥下镰刀时发出尖锐的叫喊。
我被这些偏激的亡魂挤在中央,它们透明的手紧紧勒住我的脖子,捂住我的口鼻,仿佛要使我窒息脱力。它们边阻止我边哀声哭泣,无数幻影如万花筒里模糊的光影,在我面前张缩摇曳。
“不,不——”我猛地摇头,在它们回荡不绝的怒吼中说道,“我要保护我的主人,你们休想阻止我!”
【你的主人是魔鬼……你在为魔鬼效忠……】
“他不是魔鬼,他就是莱蒙!我的主人!”
幽凉的声音纷乱地叠了好几重,就像密密麻麻的蚁群钻入了我的脑袋。我艰难地撞开那些亡魂围成的障碍,莱蒙已在那些野人的冷箭威胁下。
我举起仿若千斤重的镰刀,那些揪住我刀柄的亡魂们随我抬起的手臂一同被举起。它们虚无缥缈的身体与我接触后有了沉重的实感,我惊异于他们的执念竟强烈到这种地步。男亡魂对我拳脚相加,女亡魂则用尖锐的指甲抓我的脸和头发,还有孩子们,像一群仓鼠爬在我的腿上,啃咬我的每一处皮肉。
【亡灵,多么自私恶毒的存在。你们凭借不死的躯体,与生者的灵魂缔结。明白死亡有多可悲,生命有多宝贵的你们,却依旧肆无忌惮地屠杀……】
【下地狱去吧……与你那狼心狗肺的主人一起,在无边无尽的深渊里,被魔鬼的利爪碾成碎片吧……】
朦胧间,我似乎看到扛着刀的莱蒙,一身腥血地站在黑暗中,转头望着我。我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盯了我一会儿,忽地露出一个笑,朝我伸手道,“过来,罗。”
我朝他奔去,在即将触碰到他手指的下一秒,一双狰狞的铁爪却蓦地将他挡住,隔绝我的视野,如绞盘一般猛地收紧!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听到了莱蒙的咆哮与惨叫。
****
“莱蒙!”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
一间古朴简陋的卧室映入视野,四面的墙壁灰暗干裂,油漆剥落的橱柜就像两幅色彩斑斓的地图。我缩起身子,后背卡上凸起的床柱,下意识惊叫了一声。
床头有一盏锡制的牛角小灯,上面有一只棕黑色的灯罩。波波鲁躺在另一张床上,面容憔悴地熟睡,《天经》无精打采地摊在胸膛上。
乞乞柯夫踩着咯吱咯吱的木地板,坐到床边,打量着我。“小亡灵,你醒了?”
“呼……呼……”
我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手指僵硬地颤抖不停。他瞄了一眼我的脸色,递过来一个铁瓶,道,“抓住它。”
我哆嗦得就像木筛上的米糠,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瓶子抓稳。铁瓶里的热水让我舒服多了,我将面颊贴在暖和的瓶壁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吞下了喉中的哽咽。
乞乞柯夫瞥了我一眼,“你梦到了什么?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停地哀叫,波波鲁为你念了一天一夜的经文,等你平静才撑不住睡下……”
我感激地望了一眼黑袍修士的睡脸,问道,“乞乞柯夫,莱蒙在哪里?”
乞乞柯夫古怪地笑道,“莱蒙?我倒想问你哩,原本的计划可是你跟着他。但他突然让波波鲁把你带进了兀鹫城。”
我急道,“兀鹫城?他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他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我该和他在一起!”
眼前的老人嗤笑一声,摇头晃脑道,“莱蒙从不会让拖后腿的家伙一起行动。小亡灵,你还是多加把劲,多上点心吧。”
我抱着双膝,尚未从那个噩梦里回神,“乞乞柯夫……莱蒙一直在通过杀戮复仇,对么?”
老人道,“那可是他活着的唯一目的了。”
“可我做了一个梦……”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道,“梦里,莱蒙最后会……”
死。
乞乞柯夫盯着我。
“喏。”他漫不经心地咂烟斗,“我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复仇的某种可能性罢了。”
不一会儿,门忽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响亮清脆的声音道,“见鬼的,本来都快大功告成了,都怪那个该死的婆娘!”
蜜色头发的女人怒不可遏地冲了进来。芭芭拉穿着深蓝色的绒裘大衣,白皙的脸被包裹在柔软的绒毛中,一双杏眸炯炯有神。
她见到对坐沉默的我和乞乞柯夫,露出一瞬打破寂静的怔愣,“哦,你们两家伙是怎么了?意念交流?小死鬼,你感觉好些了吗?”
她的声音让我清醒不少,“芭芭拉——”
“我在这里,别叫。”她坐到我身边,蹙起精致的眉眼,抚了抚我的额头,咯咯笑道,“还好,一如既往的死人凉!波波鲁把你背进来的时候慌得像只没头苍蝇,我还以为你被五十辆马车来回碾了一百遍呢!”
乞乞柯夫吸着烟斗说,“不太顺利?”
芭芭拉翻了个白眼,“哦,本来就快要谈成了!那个老板见了我就跟苍蝇见了肉,我抛个媚眼就能跟使唤条狗一样对他呼来喝去——然后他那膀大腰圆的婆娘就来了。那头母熊先把那窝囊废骂了一顿,然后拧着一张丑脸对我下了最后通牒,让我们明天必须离开!”
我愕然道,“离开?”
乞乞柯夫拧起眉毛,“兀鹫城的旅店的规矩,每位客人只准居住五天,且不许续租。”
“这是为什么?”
“我想大概是为了防止恶性事件发生,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和平之城。”乞乞柯夫呼出一口烟雾,沉声道,“必须在明天之前找到新的住处。”
芭芭拉嫌弃地说,“这地方真见鬼了,比没翻修前的花牌镇还古怪!要不是莱蒙的命令,我才不想多待呢!”
想起莱蒙,体内某个部位仿若被绞紧般抽痛不已。我下意识抚上那疼痛的根源,发现是心脏的位置。
“正好你醒了,小死鬼。”芭芭拉干脆利落地绑起浓密的卷发,神气活现地说,“跟我出去打探旅店的情况吧,说不定还能碰见莱蒙呢!”
****
走出旅店,湿冷的空气如扑面而来的水汽。我绑着蒙眼带,仰头望向潮湿阴森的天空。北境的苍穹就像散落着灰烬的海平面,硬而干瘪的灰蓝色,有点像乞乞柯夫的眼珠。
一出门就是狭仄喧哗的集市。家禽闹哄哄地在街上逡巡,孩童在街头巷角围着茅草堆和水井玩耍。从锅炉上溢出的热气凝成干冷的白雾,来往的人群涌出一种晦暗的脏色,就像浸脏衣服的水流。
这种环境对我而言并不陌生,甚至熟悉到压抑。十几年前我就生活在这种地方,只不过每日都要下田劳作,照顾家人,在黄昏时赶去交易所兑换粮食和钱币……
而现在它对我来说,已是充满陌生与沉痛的回忆罢了。我叹息一声,摇头将黑色的思绪逐出头脑,感受微凉的空气。
“嗨,列侬!昨天你家的母猪顺利产崽了吗?……真令人高兴,神一定眷顾于你……哦,奎拉里,我得说你染的布料质量棒极了,不像那些劣品,随便一搓就像打翻了颜料瓶……弗恩,你今天的生意也不错,这个味道香极了……”
我跟着芭芭拉的脚步,看她熟络地跟四周的人打招呼,就像跟阔别多年的老友们寒暄一般,偶尔在那些男人们盛赞她时发出妩媚的娇笑。
“哦,这怎么好意思呢~您真是太客气了!”
她笑靥如花地从一个老板那里接过了一个包裹,走过来,将一只香喷喷的纸包塞给我,“给,小死鬼。这是烤洋芋,撒过盐和辣椒粉,能香掉你的舌头。”
“谢谢你。”我没告诉她我的舌头尝不出任何味道。我只明白我很高兴,很感激,就像见到莱蒙递给我的玫瑰糖和彩虹饼干一样高兴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