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力气粗壮的洗衣妇笑吭吭地把她从天鹅绒床掀下来,差点把她在地上甩了一圈。女人们瓜分完她的首饰,又冲向她的衣柜,望着那一排排华美繁复的衣裙赞叹不已。
“哦,这件我盯了很久了,它是我的!”
“不,这里绣着钻石玫瑰的连衣裙一定很衬我的身材!”
“小丫头们给我滚开,有资历的才有资格先挑哩!”
尖叫声此起彼伏,那些女人吵吵嚷嚷地推搡着彼此,洗劫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首饰和脱落下的衣饰洒了一地。被甩在地上的芭芭拉吃力地从无数只乱踩乱踏的小腿间爬过,揪过一个尚年轻的女孩,不由分说当头兜了她一巴掌,在对方尖叫时喊道,“告诉老娘出了什么事,蠢丫头!”
“给我滚开,丑鬼!”那女孩愤怒着举起手,反倒又被芭芭拉干脆利落地打了几个耳光,哭喊起来。
她凶狠地笑了,“少在姐姐这里装凶。老娘就是从你这时候过来的,扇巴掌可不会手软。”
芭芭拉转过头,见一个女人正在镜子前试穿她最喜欢的那条酒红色露肩丝裙,走过去揪住臀沟处的褶皱,将丝绸般柔滑的礼裙一下撕到了脚踝!女人惊叫着抖索了一下,被芭芭拉一脚踹在膝弯,冷不丁摔在大镜子前,响起一片嘈杂的碎裂声!
“啊啊啊啊——!”她凄叫一声,止住了其他女人争吵的动作。芭芭拉站在房间中央,似笑非笑道,“好,蠢丫头们,都告诉姐姐,是谁的主意?”
“是妈妈们的主意。”
一个妖娆高挑的身影靠在门边,梅西娅慵懒地拨弄着卷发,收紧了棕色的流苏披肩,说,“大家都已经决定了,反正这些衣服、首饰,还有化妆瓶,你再也用不到了,芭芭拉。不如分给其他需要的人。”
“放他娘的狗屁!”
一个樱桃色的小玻璃瓶在梅西娅脚边裂开。芭芭拉面红筋涨地喘着气,望着倚在门边的女人。对方手里得意洋洋地持着一支烟斗,氤氲的烟气从她纤细白腻的手腕升起,一双亮莹莹的杏眸则讥诮地望着她。
“劝你别太放肆,芭芭拉。”梅西娅道,“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手里的‘芭芭拉’么?好好照照你现在的样子,妈妈们让你留在这里已经是大发善心了,你自己也要有些自知之明啊。”
芭芭拉气恼地冲过去,一只粗壮的手臂却从女人身后探出,将她直接拎了起来。
她在男人们手下挣扎,尖叫,短小的双脚不断踢向对方,“放开我,你们这些肥熊!”
“到头来还得麻烦你们。”梅西娅望着身后魁梧的男人们,掩着娇艳饱满的红唇,咯咯娇笑,“不用顾虑,给这个侏儒点教训,让她认清楚现状,不要妨碍黑桃妓院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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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芭拉觉得自己不太喜欢眺望窗外,说到底,这个垃圾一样的镇子没什么可看。迎面是一座座长满霉菌和苔藓的灰色楼房,每幢四五层高,破旧的窗户外晾着洗好的衣物,水渍沿着墙皮淌下一道道泪迹似的溶痕,活像一张哭泣的大脸。仔细听还能听到各家各户在吵些什么,众人挤在巴掌大的小房间里,声音几乎能把房顶掀翻。阴郁的天空就像只用久的抹布,云朵像被几千个人踩踏过般肮脏,流动的空气散播开跳蛙河畔污臭的气味。
“呼……”她蹲在窗边,呼出一口烟雾,摸了摸肩头的硬痂,以及遍体鳞伤的身体。她的衣裙在挣扎时被踩得破破烂烂,一条裙带从她肩头滑落。芭芭拉浑然不觉,顶着一头乱发,从狭窄的窗框望了出去。
虽然她不喜欢眺望窗外,但窗外的世界偶尔会给她个惊喜。比如现在,潮湿阴森的暗墙间传来凶煞的狗吠声,一个红发小子正和一条野狗打得难分难舍。那条野狗誓死捍卫着嘴里那根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肉骨头,那个男孩则瘦得皮包骨,脏得就像个野人,红发上黏满了污垢。
两边都疯了。芭芭拉蹲在窗边看得津津有味,咯咯笑个不停,甚至忘了身上的伤痛。那个男孩疯得尤其厉害。她看得出来对方已经饿红了眼,为了跟一条野狗抢食物拼尽了全力,枯瘦的手扯着骨头棒另一端,试图将其从狗嘴里拔|出来。
“汪汪汪!”
野狗终于意识到形势不妙,将肉骨头按在爪下,张开一口淌满涎液的獠牙,咬住了男孩的手臂!芭芭拉倒吸一口冷气,烟气僵冷地停滞在唇边。男孩动作更快,直接咬住了狗的后背,芭芭拉看到了从他齿间淌下的鲜血,还有那头脏发下血红的双眼,就像一头在绝境中撕咬的猛兽。
一人一狗彼此凶狞地对咬。最终,狗输了。那条野狗哀叫不止,想从男孩嘴下逃脱,却被发狂的男孩折断了脑袋和四肢。
看来这野小子今晚不止有肉骨头吃了。
芭芭拉笑出了声,扔掉手里的烟头,“嘿,野狗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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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他从妓院后门领了进来。红发的小子很警惕,像猿猴似得蹲坐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直在打量后院的摆设。
芭芭拉从厨房端了昨夜剩下的一盘冷火鸡出来,递在红发男孩眼前。男孩直勾勾地盯着那盘肉,面颊抽搐。芭芭拉又打了一大壶温水给他。男孩很饿,饿得全身都在颤抖,但他的戒备心显然超过了他的本能。
“吃吧。”她坐在红发男孩旁边,耸了耸肩,“你一个连饭也吃不上的穷小子,命在别人看来可不值钱。”
男孩揪住一整只火鸡,抱在胸前,狼吞虎咽地吞吃起来,吃得满嘴油腻。芭芭拉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男孩覆满好几层污泥的脸,瘦削却英俊的模样,她一眼就看得出来。还有那头红发,洗干净后一定抢眼得很。他不会知道他是个多么迷人的男孩,可惜这个妓院里总会有人让他知道。
她道,“吃完这只鸡,你就走吧。”
男孩嚼肉的动作一顿,那一双野兽般的眼睛盯着她。芭芭拉夹烟的手指一颤,那双眼睛狂野、冷锐,充满了危险的侵略性,竟让她双腿抑不住磨蹭了一下。
“小畜生。要不是看你是个**没长全的小崽子,老娘榨干你!”她骂道,气呼呼地扯了扯裙子。男孩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继续嚼着鸡肉,可芭芭拉却似乎听到了他的一声冷笑。
“你也不是不能留在这里。”
她补充道,补充得自己莫名其妙。这野狗小子就算死在哪里也不关我事。她吸了一口烟,又沉默着吐出,说,“不要去前堂。后院的厨房似乎还缺个帮手,跟那些婆娘搞好关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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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比想象中狡猾,用不到她煞费苦心地指点,完全能弄明白形势。
芭芭拉碾灭脚下的烟头,慢吞吞走到了厨房,听到了刺耳的砍剁声。红发小子背对着她,正举着一把宽刃阔刀,一下一下地剁骨头,比初见时结实了不少,看来厨房里的婆娘们没少“照顾”他。
也是,那两个骚贱的胖女人最喜欢男孩,她知道,这小子一定也知道。她不止一次听见深夜里后院传来的放|浪|叫声。那些骚婆娘的声音比食槽里的猪还难听,但委曲求全总比流浪街头跟狗打架好得多。
那小子也不以为意,红发被剪得短至脖颈。那把剁骨头的菜刀被他拿在手里,仿若情人般珍视爱护。芭芭拉偶尔瞥见他抚摸刀刃的手指,会情不自禁地想象被那双手爱抚是什么感觉,然后清醒般厌恶地呸个几声。
他可是个男孩。芭芭拉盯着对方瘦削的脊背,蹙起眉毛。外表是个男孩,眼神却像个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小子。”
她跳到一只板凳上,挺着脖子,试图和他平视。对方眼中含了一抹戏谑,用铁石般冷硬尖锐的声调说,“跟我扯上关系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芭芭拉道,“原来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哩。”
对方道,“那你还找我说话?”
“就是因为你是哑巴。”她道,“就是因为你是哑巴,我才想找你说话呢。”
红发男孩剁骨头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漫声道,“莱蒙·骨刺。”
她道,“我是芭芭拉。”沉重的砍剁声又一次响起,对方像没听见她的话般若无其事地继续挥动手臂,砧板上鲜红的肉沫和雪白的骨渣四溅。芭芭拉也再没说一句话,跳下板凳,拍了拍裙子上的渣滓,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她觉得有点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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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桃妓院里多了个红发男孩的事很快被其他女人知道了。芭芭拉有些恼怒,因为她曾碰见梅西娅倚在后院的墙壁上,试图跟那个莱蒙·骨刺调情。
“听说是芭芭拉把你带进来的?”梅西娅挑逗地刮了一下男孩的下颌,“你可真俊。她如果因救命之恩要求你干些‘别的’,过来跟姐姐说,我最喜欢养漂亮的小男孩。”
这个狗婊|子真是贱到家了。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个不停,眼睛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臭小子的手不□□分,那个贱货发出了一声娇媚的呻|吟,柔若无骨地将手臂环住红发男孩的脖颈,“你可真是不乖,但我就喜欢不乖的孩子……”
“滚。”男孩道。梅西娅愣了一瞬,像被人当众骂了声丑八怪似的。她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抬手要给男孩一个耳光,对方却直接将那柄菜刀横在她面前,“这把刀最喜欢剁美人的脖子了,漂亮的梅西娅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