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混疯癫的话语令我窒息,我道,“莱蒙,你的意思是……”
“杀了兀鹫城的人。”莱蒙轻声道,唇边露出了一抹古怪而狂躁的笑,“杀了所有人,用你的镰刀……好么,罗,我亲爱的亡灵……跟我一起下地狱,好么?嗯?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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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亡灵,我在重生之时就要抛弃过去,侍奉有恩于我的主人,尽最大努力完成他的心愿。
但此时听到莱蒙的要求,我却犹豫万分。我没忘记我曾经也是这些贫穷子民中的一员,我明白饥饿的痛苦,理解病痛的折磨。饥饿和瘟疫会搞垮一个人,让人们失去理智,为求得生存的机会抛弃所有尊严。
我也记得当年在万疆帝国那个贫苦的小村庄,幼年的我,我的家人们,以及其他村民们过着怎样的生活。贵族可以肆无忌惮地欺压我们,可以随便将我们像砍畜牲一样砍死。村子里不是没有想要反抗的人,但他们最后都死去了,成为荒凉山坡上一具具无人问津的尸骨。
在极端的贫穷下,人与人之间也变得冷漠。人们吝于伸出援手,吃了一丁点亏都气急败坏,怨天尤人。有人说人心险恶,尤其是我们这些贫苦之人的心,低贱,不堪,污浊得能将世界染黑。我只想苦笑。染黑世界?我们哪里有那个本事呢?我们不过是在世界的铁锤下摇摇欲坠的平民,权力不握在我们手心里,财富也不为我们所有,而真正拥有权力和财富的人,还在琢磨着如何剥削我们最后一点油脂……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罗,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莱蒙还在我耳边喃喃自语,神经似乎紧绷到极点。我拥抱着他战栗的身躯,感到另一股哀痛又在心底蔓延。莱蒙,他是国王,我亲眼见过他的日常起居,处理政事。他并非一个贪婪自私的国王,那顶王冠于他而言是个沉重的负担,但他还是强撑着挺起了脊背,一直挺到了最后一刻。
而现在造反的民众要杀他。
眼下的情形令我难以抉择,一边是饱受折磨而揭竿而起的人民,一边是竭尽所能却功败垂成的君主,这场悲剧到底该怪谁呢?
说不定怪的是我,身为亡灵,我太弱小了。我没能保护冬霆军顺利攻进迟暮帝国,我作好了觉悟,没想到却败于力量……
我悲伤地望向深渊般的夜空,好半天,轻抚着莱蒙的脊背,道,“莱蒙,让我带你逃走好吗?我们仍然可以去杀艾略特。你不是说亡灵可以杀死他吗,我带你去复仇,我们只去取罪魁祸首的性命。万疆帝国的民众其实……他们也都是难以苛责的可怜人,他们在悲惨的命运洪流中又能选择什么呢?他们不过都是被逼着往一条路上走罢了……”
我感到头痛欲裂,一颗心几乎被搅成碎片。曾经我告诉自己,听从莱蒙的命令,在战场上杀掉迟暮帝国的士兵,是为了保卫兀鹫城,保卫旧国和子民。
但现在不同了。在我完全能将莱蒙带走的情况下,在事情尚有回旋余地的时候,他却执意让我屠杀民众!若之前的“杀戮”我还能用“复国”这一看似正当的理由进行解释——那现在又算什么呢?!
“好啊,你不听我的话!你反抗我!!”
耳边骤然响起一声暴喝,莱蒙将我掼倒在地,按着我的肩膀。他已经疯了。若不是发疯,便是精神崩溃。他这个模样令我愈发难过,伸出双臂想要让他恢复些理智,哪怕只是一点点,“莱蒙,不是我反抗你,而是一旦你处在民众的位置上,你一定只会比他们更激愤……”
“你他妈懂什么?!”他朝我吼道,“你以为其他人、包括你,所受的也叫苦痛吗?你们从没见过深渊,见到黑夜就瑟瑟发抖,以为那就是深渊!”
“苦痛不分轻重。”我感到胸腔窒闷,但还是艰难地撑起身子,试图说服他,“但我们总要搞清楚苦痛的根源。莱蒙,兀鹫城的旧民不过是认为脱离你的统治便能脱离苦痛。而对于你来说,真正的苦痛并不来源于人民,而是将你玩弄于股掌中的皇帝……”
“我真正的苦痛就是来源于人民。”
他朝我咧开一个狞笑。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跟他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或许打晕他,将他直接带走,脱离这个充斥着暴|乱的环境是最好的选择,也更有利于他冷静下来——
噗嗤。
那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的瞬间,一声粘稠的闷响在我体内暴裂开来。我迟钝地转过脑袋,看清了那声血肉破碎的声音的源头。
“亡灵只需听话……”
莱蒙手里持着一大块碎石,尖锐的边缘戳进了我的头颅,刺穿了我的大脑。他双眼空洞地看向我,唇边的笑容血腥又邪恶。
“你不过是一个杀人的工具。一件工具,思考那么多干什么呢?”他说着,将尖端更深地搅入我的大脑,破坏我大脑的轮廓。一股怪异的感觉蔓延我的全身,视野从我眼前消失,变成了混沌的黏体。干哑的喉咙发出一声哽咽,我感到指尖火烧般地弹跳一下,衣物被撕开,卷起,灼烫的手掌覆盖在我冰冷的腹部上。
“看看你丑陋的身体……破破烂烂的……都是窟窿……”
莱蒙抬起了我的双腿,碎石还插|在我的头颅中。
“占有重新开始了,罗……不管好不好使……让我尽可能……令你变得强大一点吧……”
一个狰狞可怖的声音将所有粘稠的混沌压下,沉重的痛感席卷了我的身心。我呆坐在黑暗里,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坐在相同的位置,不知在等候什么。
——罗,醒醒……醒过来,我亲爱的亡灵……
曾几何时,穿过黑暗的是温暖的海浪,而现在却是滚烫的熔浆。我尖叫着躲开它们,它们朝我凶猛地涌来,渗入我的身体,缓慢地凝固在我的血管中,让我如一条躺在干涸河床上的鱼,活动着尾巴和腮片,垂死挣扎。
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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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孤儿院不远处,我正被另一个男孩殴打。
他捏着我的脸,硬要撕扯我的衣服,歪斜的眼睛里迸出令人作呕的兴奋感,“你可真白啊,又白又漂亮,你不是女孩子?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别他妈挡着!”
我惊恐不已,攥紧了拳头,“你放开,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男孩狞笑道,“嘿嘿,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我就让我妈妈去孤儿院找院长,让他们打死你!”
他撕扯着我的衣服,急吼吼地要撕破我的长裤。我气愤不已,扑到他身上,死死咬住了他的耳朵!
“啊——!!”他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将我甩到地上,雨点般的拳头朝我落下。他的耳朵被我咬出了血,殷红的一线垂了下来。
“啊啊啊好疼啊!”男孩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哭吼道,“我要去告诉我妈妈!我要去告诉妈妈!……”
我抱着脑袋,忍受他对我的殴打,在心里默念:上帝啊,求您原谅我的过失……我迫不得已,我没有办法,我必须反抗啊……
【——咔嚓——咔嚓——】
“我操|你|妈的!死肥猪!”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狂暴地吼叫一声,猛地挺起身,揪住男孩的衣领,对准鼻梁就是凶狠一拳!他被我打得鼻血横流,尖叫着倒地。我疯了般扑上去,一拳一拳对着他那张面包似的扁脸狠揍一通,打得他七窍流血,四肢扭曲。我的拳头上染尽鲜血。这个骚扰我的男孩一开始还在惨叫,直到我的殴打声没过惨叫,他躺在地上,安静如尸,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我兴奋地抽搐起来,朝他的脸吐口水,还伸手去拧他垂软的面皮,“死了吗?哈哈哈哈去死吧你!去死吧!你活该,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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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着一条被打折的伤腿,被两个年长的修女按跪在地,强迫面对那位暴跳如雷的母亲。
男孩被我咬出血的耳朵上裹着厚厚一层纱布,他看上去被照顾得很好,而我被他打坏的腿还隐隐作痛。他指着我大喊,“妈,就是他!这个坏蛋,他咬伤了我的耳朵!”
那位母亲唾沫横飞地说道,“就是你打伤了我的儿子?!你个小坏蛋,看上去挺乖挺老实的,没想到这么恶毒!”
我满脸都是淤肿,可没人在乎,孤儿院的院长和其他修女都冷冰冰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上帝的叛徒,违背了诫规。我哀声道,“他……他要撕扯我的衣服,他还打断了我的腿……这位母亲,我承认我咬伤你儿子是我的错,但他是不是……”
“他承认了!”那位母亲冲着院长尖叫,“他承认他伤害了我的儿子!你们看看,该怎么办吧!!”
我那位两鬓斑白,衣扣系得严丝合缝的院长冷冷道,“把照顾罗的修女带过来……我们平时都怎么教导你的罗?教导你动辄使用暴力,殴打他人么?”
我难过地摇头,感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他要欺辱我……我迫不得已,我不能……”
“啊!”
那位年轻的修女同样被按跪在那位母亲面前,满脸都是恐惧。她才刚被送到这里不久,总是对我微笑。院长持起鞭子,二话不说,狠狠往照顾我的修女身上抽了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