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洛斯感到自己的手都因紧张和兴奋颤抖不已。好的,就是这样……再往前走一步,走一步……
“喳——!!”
一声稚嫩的惨叫惊飞了原本歇憩在岩石上的鹰群。法洛斯眼疾手快地逮住了小黑雕,对方坚硬的羽毛使自己本就布满伤痕的手掌再添新伤,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四面八方都是骤然间变得狠厉沸腾的鹰隼。它们的振翅声宛若狂暴的飓风,啸声如一排尖枪|刺破苍穹。一部分食人雕在半空飞翔盘旋,另一些则警惕地在崎岖不平的巨石丛里寻找声源。
喳——!喳——!
鹰王从巨石上立起雄健的身躯,凶狠地扇动双翼,伸直雪白的脖颈,发出一声震天骇地的长啸。法洛斯在众多食人雕犀利锋锐的视线中纵身一扑,从悬崖边缘滚到了靠近中央的一块岩石后。他刚一起身,面前几十只食人雕立刻腾飞而起,带起的狂风将碎石沙尘胡乱卷起,如同一把扬在空中飞舞的黑色纸屑,层叠遮住了日光,凌厉的双眼射出淬透凶恶的锋芒!
“唔!”法洛斯挡住扑面打来的风沙,鹰王的身影罩在他头顶,而他手里的小黑雕还在喳喳哀叫。他拔出宝剑,对众鹰的威吓面不改色,干脆果决地用锋刃对准小黑雕的脑袋!
鹰群的尖啸声更甚,鹰王悬在他头顶,双翼扇出的飓风席卷年轻骑士的全身,却迟迟没有袭击。
法洛斯持着小黑雕和宝剑,接连跳上更高更峻峭的岩石。他步履如风,身上压着分量不轻的铠甲,生怕片刻的停歇会使自己的身体垮掉。他跳上了鹰王的背,将小黑雕掷到另一只灰雕那里,眼看着幼小的黑雕被其他食人雕噙在了嘴里才放心。
喳——!
就在这时,被他踩在足下的鹰王迅猛地朝天飞翔,如一尾被放入深海的渴水之鱼。它的飞行毫无规律,在空中滑出无数交错繁密的圆圈,锋利的双翼在苍穹割开一条条雪白的轨迹。
法洛斯在食人雕的后背上,头发被疾风吹得四散狂舞,眼珠被直刺而来的冷风刮出刀割般的疼痛。他死死揪住食人雕脖颈处结实的绒毛,像巨兽身上的一只牛虻,随食人雕狂躁的飞行在空中起伏。
就像真的飞起来一样——
法洛斯在疾风中艰难地睁开双眼,发丝被风之巨手抹到脑后,露出一张赤|裸的脸。越靠近苍穹之上,空气反而愈加温暖,几道灿烂金柱穿透云间的罅隙洒向厚重的大地。他从鹰背俯瞰世界,茫白的雪原上矗立着黑岩和深绿色的冬柏苍松,数条浅蓝色的冰川宛如绵延不绝的水晶丝带,波澜壮阔的云海被掩在其后的金阳染出瑰丽粲然的色泽。
而他就在这蔚然壮观的天地间畅游,像世界中一缕随风起舞的飞絮,渺漫地见识着世界永恒的天光云影。
法洛斯蓦地觉得眼下的景致有点浪漫。尽管他过去近二十年的人生从未和“浪漫”沾边,尽管他的脑袋已被那凶猛的飞行冲击得晕眩恶心。他几乎被流动的风墙挤成一张纸片,却就有种想放声大哭、再放声大笑的冲动。
食人雕的身影在天地间放肆地翱翔,一会儿沿着地表滑翔,一会儿如跃出深海的海豚般绕过一个优美流畅的弧度。法洛斯感到游蹿在风中的身体正逐渐变得轻盈,仿佛摆脱了沉重的衣物和肉体,只剩一具缥缈的魂魄遨游苍穹。
人类生来就有负重,肉体则是禁锢自己的牢笼。他头晕脑涨地想,人赤身而来,也该赤身而去……
“喳——!”
食人雕尖锐的叫声将他从一片漫无边际的遐想中拽回,法洛斯定了定神,愕然发觉自己双手苍白得青紫色的血管纤毫毕现,而汩汩流出鲜血染透了黑雕脖间那曾雪白无垢的绒毛。
以血为枷,浸没脖颈,飞鹰便丧失自由,为主驱使。
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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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拉紧窗帘,将屋内遮得像恶鬼的口腔。他面色憔悴,头发蓬乱,曾经圆润细腻的一双手变得粗糙干裂。他将信件放入壁炉中通通烧光,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厚实的棉大衣,羊毛围巾和鹅绒披风,又提出一只皮箱。他翻来覆去地挑选,把自认为最珍贵的物件塞进箱子——
“你在做什么?”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外交大臣身后,理查德弹簧似地蹦起来,尖叫声被一个冰冷的掌心堵了回去。
“嘘,安静一些,还是你想被你的国王发现,成为他的午餐肉?”
理查德瞪圆了两只金鱼般的眼珠,在面前阴冷的女人手下哆嗦着点了点头。女人浑身上下充满了死尸和腥血的味道,就像浴血的修罗。她后退几步,稍微和兀鹫城的外交大臣保持了距离,黑兜帽下暗红的双唇森冷如刀。
理查德很快感到后背的冷汗浸湿了那件贵重的天鹅绒内衫,皱巴巴地贴在他的身体上,让他难以呼吸。
女亡灵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笑道,“当初我将艾略特皇帝的亲笔信送给你们三个,看来并无作用啊。”
理查德愕然道,“那……那些信,原来是你……”
“当然是我。”女亡灵微微抬起下巴,冷酷地笑道,“除了亡灵,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给你们呢?只是我没想到你们三个都是蠢货,一个被逮住,一个主动交出了信,还有一个连自主选择的勇气都没有!”
理查德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说你是……亡灵……难道是陛下的……”
“我不是莱蒙·骨刺的亡灵。”女亡灵冷笑,“若那个自私狠毒的混球是我的主人,我第一个宰的就是他。”
热气在单片眼镜上覆了一层水膜,理查德连腔也不敢开。女亡灵似乎厌倦了沉默,从斗篷下取出一枚金坠,冷冷地说,“迟暮帝国的艾略特皇帝是我的主人,他让我来找你,有事相托。”
理查德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咽了口唾沫,“什、什么事……”
“用你身为外交大臣的口才和洞察力,说服神猎军叛变。并在城中散播国王冷酷残暴的谣言,煽动起民众的愤怒。”
这一要求将理查德震在原地,甚至顾不得恐惧亡灵,直接道出了疑惑,“迟暮帝国难道敌不过如今的兀鹫城,要用这种办法么?!”
“不是敌不过。你们这种饼干渣一样的小城,艾略特皇帝怎么可能敌不过?”女亡灵漠然道,“但这是陛下的要求。他说,一定要让莱蒙·骨刺被他的民众推翻统治,让他尝到绝望和愤怒的滋味,让他肝胆俱裂,痛彻心扉。最好脆弱无助到泣涕涟涟。”
理查德更震惊了,“你的陛下……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女亡灵厌倦地说。她上前几步,强行拽过外交大臣的手,将那枚金坠塞到了对方冷腻的手心。
“作为回报,待事情成功,所有造反的人民都将被迟暮帝国收容,得到公民的身份。”女亡灵冷淡地说,“而你将是迟暮帝国新的外交大臣。你的女儿,尚在闺中的黛蜜儿·奥利汀,将成为皇帝的第十五位妃妾,余生享尽荣华富贵。”
“不是要你考虑一下。”女亡灵说着,红唇绽开一个血腥的冷笑,“你敢反对,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69章 火光浸于沉夜
宛如某种预示,天穹化为熔浆般的血色,浓稠的云层像被捣成糊的番茄,仿佛随时都会泼下倾盆血雨。
而我赤身|裸|体,从血穹的一端走向另一端,肮脏的金发长及脚踝,双足深陷辣椒酱般的湿土沼泽,像一个缓慢爬行的刺猬。这里似乎是我的归宿,腐烂,污浊,猩红色遍布群山万壑,火焰在造型诡异的树木上燃烧,就像公鸡的头冠。它怒视我,我空洞地看向它,问,“他在哪里?”
山巅呼啸而下的烈风道,“谁?”
我微弱地吐出字音,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罗,我的另一半灵魂。他在哪里?”
烈风的声音愈加模糊不清,“罗?你的另一半灵魂?”
我的瞳孔深处旋着晕眩的暗涡,而烈风低沉的声音仿若闪耀着光辉的指引。我道,“求你了,让我找到他。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只有他在,我的灵魂才会平静安息。我无法忍受离开他的一分一秒啦,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吧。”
“你似乎有什么误会。”
“误会?”
“你的另一半灵魂不叫‘罗’……”
烈风将我裹在它灼烫的漩涡中,我发出阵阵嘶喊,痛苦地抱住头颅。风的气息渗入我的每一个毛孔,在我的血管里游动,挤破脆弱的薄壁。我被染红了,皮肤完好无损,可每一处脏器和每一条血管都淌出鲜血,让我看上去像个被皮囊包裹的血人。
“他叫‘艾略特·德·斯图尔特’。”狰狞的声音道,“每时每刻,无边无际,你念着他,你想着他,他已变成你的全部。你爱的是他才对——”
“你……”污血哽在我的喉间,我浑身抽搐,感到腥血涌上咽喉,“你他妈的放屁……”
鲜血沸腾,将皮囊烫软,层层剥离。我瘫倒在地,分崩离析,火星熔入每一条神经,将一切焚烧。
“你们如此相像。”
……
【宫里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