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柳画梁隐隐约约听见一串悦耳的鸣叫声,其声空灵婉转,不像是世间所有。醒来时天却已大亮了,而后便听见地板被人踩得咚咚作响:“成了!成了!!我画成了!!!”
柳画梁与雅天歌忙从床上跳起来,简单洗漱过后赶去画室,画室中的书桌对着窗,书桌前一人正手舞足蹈,指着画作道:“夫人你看!我画成了!我找到那个东西了!!”
夫人亦含笑道:“奴家早知夫君不同于常人,终会成大器,恭喜夫君多年努力终有回报!”
画者高兴地抱起夫人转了个圈:“知我者夫人也!”
想一想又补充了一句:“白鸟也。”
柳画梁道:“白鸟?”
画者扭头看见柳画梁又笑道:“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便死而无憾,在下何德,算上兄台竟有三个!今天乃良辰吉日,夫人你去买些好酒好菜,我要与二位一醉方休!”
夫人略推了一推他,道:“客人面前成何体统,快点放我下来!”
画者方才觉得有些不妥,微微红了脸,将她放下来,对柳画梁道:“一时高兴失态,兄台莫怪。”
说着又来拉柳画梁的手道:“兄台快来看,我这一副如何?”
擦肩而过时,柳画梁见夫人脸色略有些苍白,本想喊住她,无奈画者太急,一拖就将他拖到书桌边,口若悬河地冲他介绍起自己的得意之作。
柳画梁只得将目光收回,专注于画作,画纸上是一镜子似的湖,湖边种了些柳树,柳枝柔软,柳叶细长,飞絮点点落于湖面,却惊不起一丝波澜,燕子叉着尾掠过,几尾游鱼则相互追逐,虽无雨丝却令人觉得画中正下着细细春雨,令人又喜又忧。
柳画梁真心实意地开口道了一声好,水平差得太多,他实在难以相信昨日那副与今日这幅是一人所作,因而又试探道:“方才听兄台谈起白鸟亦是知己,不知这白鸟是何方神圣?”
画者道:“前几日清晨,我正入画室准备作画,却见一白鸟停在我给夫人画的那副《比翼双飞》前,歪头若在沉思,见我入内便飞出窗外唱了个小曲儿,也不知为何,听完后忽觉灵感若泉涌而出,遂画成这幅春绪图,今日清晨又见那白鸟站于窗口赏画,与它说话竟仿佛能听懂,因而引为知己。”
雅天歌道:“一只鸟而已,哪懂得什么画不画的。”
画者道:“小友此言差矣,万物皆有灵,灵之形态各异,一些投生成人,一些投生成花草树木,我作画时,总觉得画中有灵物在望着我,若我不用心,它便跑了,如此画出的画,每寸风景皆有灵物掌管,它若住舒坦了,便不老不死,这画就得以永存。”
雅天歌撇嘴:“也不见你……”
柳画梁捂住他的嘴道:“无怪乎兄台画中有诗,拜服拜服……”
雅天歌狠狠咬了他一口。
☆、夜歌画卷(三)
柳画梁看着那几个酒坛,十分怀疑夫人是不是打算谋害亲夫及其客人,这几大坛的酒他们怕是要喝一个月。
但柳画梁尝了一口便皱了眉,酒的味道更像是变了质的茶。幸而画者自得其乐,不需人劝便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连站也站不稳,大家只得将他架回房。
柳画梁与雅天歌又在街上晃荡了一圈,一无所获,方才回那小破屋。
又过了几日,画者出名了,据说是有位贵人在街上一眼相中了他的画,立即以天价买下,临走还问他有没有别的,想要一并儿收了,画者十分激动,连连答应回去再画了给贵人送去。
画者激动得又醉了几回,而后便翻修扩大了宅子,连带着柳画梁二人的房间也得以增宽,屋内的摆设也变得丰富起来。这间屋子在如今大宅子的偏西一隅,因为怕出事,柳画梁坚持两人住在一起。
柳画梁还坚持不让动屋后的大花园,里面长着一人多高的杂草,那棵不知名的树已经发了芽。柳画梁非要保留这“野味”,雅天歌暗自腹诽他矫情。
除此之外,柳画梁便是日日逛花楼、逛集市、还去城门外的山上溜了一圈,得了空就和画者饮酒聊天。他到处逛时自然也少不得带上雅天歌,初时雅天歌还有几分兴致,之后便越发暴躁起来,仿佛精力无处发泄般在宅中乱飞,时不时踏碎几盏瓦片、踩落数枝桃花,将檐下做窝的燕子搅得不得安宁。到了晚上也不肯好好睡觉,蹲在屋顶不知想些什么。
画者正是春风得意时,时不时咬着笔杆准备再画一幅大作,但日子一天天过去,画者揉碎了无数张只滴了几滴墨的宣纸,仍是无处下笔。
画者的脾气越发大了,这日吃饭时因一道菜与昨日重了便发脾气掀了桌子,将自己关回了画室。夫人一声不吭地收拾残局,末了柔声对雅天歌道:“吓到公子了吧,我相公他画不出画时脾气有些怪,请多见谅。”
雅天歌磨了磨牙,柳画梁忙打圆场将他带回屋子,见他仍旧怒气冲冲,如同一张拉圆了才发现无箭可发的弓的模样,忍不住调笑道:“我这声小蛮只当你是蛮腰的蛮,没想到竟也是刁蛮的蛮……”
雅天歌忍了几日,终于发了脾气:“我们究竟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柳画梁道:“时机未到,再等等。”
雅天歌怒道:“我看你乐不思蜀,根本不打算回去!”
柳画梁道:“我要是不打算回去,直说便是,又何必骗你?”
“你!”雅天歌气得双眼发红,“还有五日,还有五日……”
“五日什么?”柳画梁从窗口摘了株草道,“你这小小年纪,怎么总是在数日子,又不是没几日好过的老头……”
“柳画梁!”
“哎!”柳画梁回过头,见他全身发抖,终于发觉不对,“你怎么了?”说着伸手去摸他额头。雅天歌猛然挥手欲将他甩开,却被柳画梁轻轻抓住,碰到了额头,这一碰,柳画梁被烫得一哆嗦。
“嘶……”柳画梁讶然缩回手,“你这额头都能煎豆腐了……”
再细看时,发现雅天歌的眼眸隐隐泛出金褐色来,红色的魔气在他身侧翻涌。
柳画梁倒吸一口气:“你……”
话音未落,雅天歌突然单掌朝他劈来,柳画梁以掌相迎,顺着他的力道往下,接着手腕一翻,就势将掌力化开,压在了一边的桌子上,一声脆响,那崭新的实木桌被劈成了两半!
纵然柳画梁已有所准备,此刻也被这巨大的魔气冲得愣了愣,只一晃神,瞬间就被雅天歌按倒在地,雅天歌力气惊人,如一块石头压在身上一般纹丝不动,只听“硌”的一声,身下的地面裂开了一条缝,柳画梁在情急之下大叫一声:“小蛮!”
雅天歌的动作顿了一下,柳画梁趁机将双腿一抬,狠狠将他蹬了出去。
雅天歌被踹得倒退好几步才抓住门框稳住身型,金色的眼睛似乎有过片刻的清醒,接着便冲出门去。
柳画梁翻身起来紧随其后,雅天歌的身上红光四窜,毫无章法地在空中乱飞,他一脚踏上别人家的房顶,红光飞速沿着瓦片扩张开来,随后整个屋顶下陷,瞬间化为一片齑粉。
雅天歌落在街道上,只一伸手,整个街道都被从他手掌中爆出的妖异红光笼罩,沉重的杀气挟裹着令人心悸的恐惧横扫而来,周围的小摊扭曲变形,然后如沙雕一般在风中湮灭。
雅天歌的眼睛都渐渐开始发红,却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小蛮,住手!”
鲜红的魔气腐蚀着洁白的灵力,雅天歌转过头,眼中的杀气狂暴肆虐,柳画梁和他站得近,竟没料到那双暴怒的金眸瞬间就闪到了他面前。雅天歌手中鲜红的魔气烧得发黑,他怒吼一声直取柳画梁心口。这一下的力量实在太过霸道,柳画梁只来得及转身避开要害,背上却被那妖异的魔气结结实实地划了一道,喉咙顿时涌上一股腥甜。柳画梁咬着牙,从胸口摸出一张符,灵力融灌其中,甩向雅天歌。
幸而雅天歌这股魔气并不稳定,这一击过后速度明显变慢了,那符得以融进他的体内,辅一得手,柳画梁忙又加了两道稳定心神的符,才勉强将他镇在原地,柳画梁以符控符,莹白的灵力安抚着躁动的魔气,魔气渐渐平息下来。柳画梁隐约感觉到雅天歌体内有两股异常强大的魔气,这两股魔气并不属于他本身,相互克制,暂时相安无事,但是……柳画梁微微皱眉,如此可怕的力量,一旦失控,必然危及生命。
然而今日失控却并不是因为那两股魔气……柳画梁有些头疼。他操纵着灵力试了几次,都不敢接近那两股诡异的魔气,怕引得它爆发。他猜想这股魔气大概就是雅天歌这段日子不安的缘由,却不知道他哪里得来的这危险的东西,亦不知他将来如何解决。
柳画梁咳了两声,觉出嘴里一股血腥味,伤口也开始泛起疼痛。多想无用,他试探地叫了雅天歌的名字,少年似乎有些清醒过来了,他低低地呜咽了几声,脱力一般,身子一软便倒了下来,柳画梁扶住他,只觉得少年身体滚烫,毫无意识地趴在他怀里,跟刚刚那个小魔头判若两人。他叹了口气,将少年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