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过看在你刚刚帮了我一把的份上,我会带你出来的。”朱楼道:“你若是害怕,就抓紧铃铛。”
“嗯。”无梦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走吧。”
☆、檀雪城(二)
无梦信步踏入城门口的浓雾,之前只听说这是座鬼城,又是妖魔又是吃人的,以为必定荒凉无比,没料到几步开外,浓雾一散,豁然开朗,竟是一片繁华夜色,街道上人来人往,各式小贩摆出摊位吆喝叫卖,酒楼客栈的老板、老板娘纷纷出门迎客,妓院门口,莺莺燕燕着轻纱、熏暖香,乱花迷人眼,好一副盛世景象!
朱楼笑道:“这等好地方,之前那些人只进不出恐怕也属正常。”
无梦道:“这是幻境?”
朱楼点头道:“你这木头倒是能派上用场,看到这情景也不至色令智昏。”
无梦道:“接下来怎么办?”
“……”朱楼眨眨眼:“设幻境,一是欺人,二是自欺,无论是欺人还是自欺,这幻境中都会有线索,一定还不止一处,找个人多的地方打听打听。”
无梦点头,正想往茶馆里走,朱楼摇头道:“这你就不懂了,茶馆的人不够多。”
无梦不解,朱楼道:“哥哥教你,这世上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在……”
无梦顺着他挑眉的方向看去,‘忆尘楼’三字在街道中央显眼到搔首弄姿。
“……”无梦不笑了,“你是想打听消息,还是只想逛、青、楼?”
“自然是打听消息啊。”朱楼一本正经道,“只许你带我去那藏心阁,还不许我去忆尘楼看看?”
“我……我那时喝醉了……”无梦有口难辩,见朱楼只露出一个脑袋,还在努力装严肃的样子,只得深吸一口气道:“果真如此,那便依你。”
一人一魂一走进忆尘楼,顷刻被各种脂粉味、熏香味、上等酒菜的香气包围,只见楼中央搭了个台子,用粉色的轻纱装点的如梦似幻,台下坐满了豪饮畅谈的男子,各色女子在人群中穿梭。台子旁边的阶梯旋转而上,二楼房间众多,房门时不时开合,微露旖旎之声,令人心驰荡漾。
无梦寻了张桌子坐了,立时有美人上前邀他点菜,无梦大手一挥,一口气点了三四十道菜,喜得那美人连声唤他大爷,临走还暗送秋波。
朱楼意外的挑眉,无梦解释道:“反正是虚幻之物,我就想过把点菜的瘾……”
朱楼大笑道:“那要是这幻境做的太好,一会儿她们向你要银两,你打算怎么办?”
无梦愣了愣:“那……那我去把她叫回来!”
朱楼按住他:“在青楼里点了东西还想退?再说了,你不是还有小金锭么,怕什么?”
无梦只好忐忑不安的坐下,而后四处观望。上菜的速度出人意料的快,无梦不太饿,只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只露出个脑袋的朱楼聊天。
觥筹交错间,台上开演了,身着白衣的女子袅袅娜娜地上台,朝着台下盈盈一福,于一架古琴前坐下,伸出修长十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周围几位女子持各色乐器替她伴奏,琴声一起,四座皆静,听那古音绵长,其声辽远,其怨幽然,如同一丝丝长线绕着屋梁盘旋不去,女子开口唱道:
青丝长,缠情思,十载相思无人知。碧落黄泉,天涯寻遍,空余痴恨画满纸。半壶酒敢咽?醉眼不辨星宫氏,卧更漏难眠,唯恐夜深君来迟,多少春秋成字,几许花开如诗,谁问梦中归去时,长守明月落空枝。
“长守明月落空枝……”无梦慢慢举起身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朱楼半截身子探出铃铛,趴在无梦腿上,捅了捅他道:“你看这白衣女子,是不是有些眼熟?”
无梦道:“你看哪个女子不眼熟?”
“啧,这倒也是……不过这女子……”话还未说完,只见一个物件朝舞台上飞去,堪堪擦过女子的脸颊,撞在墙上,顷刻间便摔得四分五裂。朱楼吃了一惊,忙一手捂住无梦的嘴以防他叫出声来,环顾四周,却见周围人如看不见般依旧一副沉迷于乐声的表情,那女子亦无反应,无事人般继续弹琴。
“混账东西,弹的什么曲子,死不死活不活的,给老子换一首!不然,老子掀了你的破妓院!”
朱楼松开手轻声道:“戏要开演了。”
无人应和,所有人似乎都已沉醉于乐声中而不闻身外物。无梦看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个声音的源头。
这时,“邦”的一声,一个醉汉跳上台子,他一头杂发胡乱扎起,漏出几撮,遮了大半个脸,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提了个酒桶,对那白衣姑娘道:“老子叫你换个曲子,你听不到吗?”
白衣姑娘弹琴如故,面上表情都不曾变过一分。
那醉汉大怒,几步走到她身边,似要训斥,却一下子愣住,凑上去看那女子的脸,嘻嘻笑起来,道:“美人,有几分姿色,陪我喝一杯可好?”
见那女子没有回应,醉汉喃喃道:“对了,我的杯子摔坏了,没有杯子了,你要赔我一个……一个杯子……哪里有杯子……”
忽然眼睛一亮道:“有了!”
他一手抚上女子的嘴唇道:“檀口小杯,天下第一。”
说着就要将酒壶往女子口中倒。
朱楼啧道:“这城里的人……真会玩。”
无梦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不好,果然——“你去帮帮那个姑娘。”
“……”无梦狂摇头。
“什么人!”一道破空之声传来,无梦不及抬头,忙朝旁边一滚,伴随着酒壶落地的脆响,身边传来一声惊呼。
无梦侧头一看,却见一直半缩在铃铛中的朱楼已经整个从铃铛中脱出,勉强算的上“触地”的双脚极不稳定的忽隐忽现,两眼却直瞪瞪的盯着台子上。
“朱楼!”无梦喊了他一声。
朱楼的眼睛还粘在台子上,身体却抖了一下,他举起手,指向台上。无梦顺着他转头看去,那醉汉站在白衣女子身边,已经转过脸来,与其语气不同,他的面容甚为清秀:粗眉斜飞,丹凤细眼,唇角微弯。这是张极为熟悉的脸。
“妄非顺?!”
听到这名字,妄非顺似乎有些吃惊地晃了晃脑袋:“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名字?”
无梦好半天才抱拳道:“妄前辈威名远扬,在下久仰大名。”
“哈哈哈……”妄非顺大笑起来,“好一个威名远扬!既如此,我就不能不跟你喝一杯了!”
说着他举起手,酒壶和杯子竟又完好无损的回到了他手中。他隔空向无梦举了举杯。
无梦从桌上拿了杯酒,起身走到朱楼身前,也向妄非顺举了举,他低声对朱楼道:“回暗香中去,你的脚……”
朱楼盯着妄非顺道:“这个人……也是幻境一部分?”
无梦缓缓点头道:“看来妄非顺之前的确来过这里。”
朱楼大怒:“等找到设幻境者,我要把他晾干了下酒!竟把我弄成这幅登徒子的模样!你看我像是这种调戏女子的轻浮之徒么!”
“……”
这边朱楼忿忿不平,那边妄非顺仰着脖子喝完了酒,迷瞪瞪地望着无梦走了两步,叹道:“真是越发精纯了……”他忽然又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状似癫狂:“我这样,你可满意了?可满意了??”
无梦蹙眉道:“你说的是谁?”
妄非顺笑得弯下腰道:“再精纯又怎么样,还不是个不识趣的蠢物,连谁造的都不记得。”
无梦皱起眉道:“晚辈因敬你年长,称你一声前辈,前辈若如此出言不逊,晚辈也不是好欺负的。”
朱楼拍拍他的头道:“好!有气势!等我上前去看看。”
无梦伸手没拉住他,连忙信步跟上前去。
直到靠近了,朱楼才发现,这妄非顺的长相虽与画中别无二致,却十分颓废,与画像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相距甚远,想到这就是自己模样,即使知道这是幻象,他仍忍不住向那人伸出手去。
手还没碰到,一阵阴风从门口直灌而入,霎时间袅袅乐声停滞,周围一片寂静。朱楼只觉一股寒气侵入魂魄,随后便被黑暗包围。
无梦眼见那阴风毫无预兆地卷入后直上二楼,呼一声将正对着楼梯的房门打开,又呯一声将门关上,可谓来自如,他下意识地往台上看了一眼,却见那个晃晃悠悠的魂魄消失了,他将腰间的暗香摇了摇,没有回应。
妄非顺在台上惊恐的看着他:“来了!他又来了!”
无梦的脸色沉了下来,几步跨上二楼,极其粗鲁地一脚踢开了那扇房门,里面空无一人,更奇怪的是,这房间里竟然没有窗户。
无梦走出房门,底下的宾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消失,熙熙攘攘的酒楼此刻空余几张破旧的桌椅,台上如梦似幻的轻纱亦破败不堪,刚刚灯火辉煌的楼内漆黑一片,死寂中传来一人的呜咽声:“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肯放过我……”
无梦一手搭着护栏,纵身越下,轻飘飘落在台边,只见妄非顺顾自抱着头蹲在地上发抖,口中念念有词,状似疯癫。无梦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他自进城后就没有戴着斗笠,此刻一双金瞳在黑暗中闪着诡谲妖异的光,他眯起眼道:“妄非顺,你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