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沈元咬着糕点看着他。
沈长月笑了笑:“没什么。”
沈长月的阁楼中虽没有玩具,但他本人却是个百宝箱,因读野书甚多,故事张口就来,沈元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两人正讲得高兴,门就被“砰”一声踹开了,闯进来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女子。
“哎呦小祖宗,你怎么在这儿啊!花园那么大,宅子里哪里不好去!”她瞥了沈长月一眼,道,“非要来这种地方!多不吉利啊!”
沈长月看着他,没有说话。
中年女子这才装出一副刚看到他的样子道:“哟,二少爷您在呢,我刚刚没看到,您别在意啊!少爷我们走,我带你到别处玩儿去!”
“我不要!”沈元退后几步,蹲在沈长月的轮椅边,“我要在这里玩儿!”
中年女子十分夸张地叫了一声,声音尖得让沈长月皱了皱眉。
“小祖宗!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玩呢!到时候染了什么邪气,我回去可怎么和老爷交代!快走快走!”
说着她强行拉着沈元往外拖,沈元垫着脚,急得叫了一声:“我不走!”
他一挥手,那中年女子竟被他推了一个趔趄,差点勾到门槛摔出去。
中年女子被勾得愣了片刻,这才大呼小叫起来:“不好啦!元少爷中邪了!哎呦元少爷呀!可不能在这里呆了,再中了妖法可怎么办呀!”
她粗壮的胳膊一把抱起沈元,慌慌张张地赶下楼,沈元大概也被自己推的这一下吓到,哇哇哭着任她将自己抱走了。
红薇一进门就看到沈长月微微低下头,额前垂落几缕碎发,一动不动地坐着,也不知保持着这个姿势多久了。
她嚷嚷道:“二少爷!我说别惹那小孩儿,你怎么不听啊!你看,这下满院子又在议论纷纷……”
沈长月掩了掩嘴唇,抬起头笑道:“是我错,下次……下次再不会了。”
“咚!”
“……”
阿书对于下棋这件事果然非常有天赋,沈长月教了他一下午,除了开头赢他两盘之后,便再没有赢过他。
沈长月有些挫败,叹道:“我可真是一事无成啊……”
阿书眼角眉梢都是骄傲,“这不能怪你,你与寻常人相比还是很厉害的!是我天赋奇才!”
沈长月笑道:“你才刚刚与我下了三局,又知道外头那些人有多厉害?”
阿书迷茫片刻,哼道:“反正我知道!来来来,我们再来一局!”
“阿书,我有些累了,休息一会儿再来吧。”
阿书将嘴一撅:“不要!我就要现在下!”
沈长月道:“那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下完再吃嘛!长月哥哥,求你了!再下一盘!就一盘!”
沈长月有些吃不消,相比之前,阿书已经很少做出这般举动,但是经历了几次沈元的洗礼之后,自己竟然慢慢习惯了,还觉得这么撒娇挺可爱的。沈长月抖了抖,心想,习惯果真可怕。
阿书下棋的手忽然顿住了,他的眼中的情绪飞速变换,沈长月叫了他几声,他竟没有回过神,沈长月缩回手,静了一会儿,转头望向窗外。
时值炎夏,窗外的紫薇开得正盛,一阵风吹来便悠悠扬扬地落下来,有几朵飘进了窗子里,忽然被阿书抓住,他摊开手掌给沈长月看,“你家里的土是不是太过贫瘠了,这花怎么这般小朵?”
沈长月看了他一眼,才慢慢道:“时候太早,等天热了,自然会开出大朵的花来。”
阿书眨眨眼,道:“是么?那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喝酒!”
面前的少年目光已不再懵懂,隐藏着一些沈长月不会问,也问不出的秘密。可沈长月只是想着,若是这些秘密能同那紫薇的根一般埋入土中该有多好,只要花就好了。
沈长月终于有幸目睹他离开,阿书没有解释缘由,只转过头对他道:“这棋也旧了,改日我给你带副好的来!”
沈长月笑了笑,道:“好。”
他想,以自己这副身子,恐怕都等不到树长大,也看不见那大朵的落花了,只愿阿书莫要失约,让他再摸一摸那簇新的棋子。
☆、沈公子(五)
阿书离开后过了很长时间,沈长月忽然起了点奇怪的念头,他对红薇说:“我想出去看看。”
红薇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若是沈长月腿脚完好,她带他私奔都不在话下,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她须得背着沈长月和他的一众行李越过高墙去。
沈长月知道是为难她,也就这么一提,便一笑带过了。
阁楼里的岁月漫长,沈长月一颗颗慢慢地摆着棋子,将黑色白色交织在棋盘上,下完棋时用水细心浇洗,直磨得那棋子光润水滑,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微绿的光。
沈隅偶尔来探望,只叨叨自己的见识,叨叨完了与他下两盘便算是补偿他了。
这日月色正好,沈长月却对着一本倒着的棋谱发呆,忽然听到“咚”地一声。
沈长月猛然抬起头,却是红薇走进来,嘴里嘟哝着:“这楼梯该修修了,害得我差点摔倒……”
红薇转头叫了他两声,沈长月半天才回过神:“什么事?”
红薇道:“公子,你吃点东西吧!”
沈长月轻声道:“我不饿,放着吧。”
红薇道:“二公子,你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呀!那阿书三天两头不见本是常事了,你又何必如此介怀?”
沈长月长长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又何必如此介怀……沈元呢?近日怎么不见他?”
红薇道:“他也不知什么毛病,和那混账似的常常闹失踪,这下好了,老爷夫人也懒得找,说过不了两天就会回来的,不必担心。”
柳画梁急道:“怎么能不找?他一个小孩子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红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少爷,老爷夫人是倦了……”
柳画梁愣了愣,终于不再说话了,他的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然而这次,他却是真的没有回来,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
风雨夜,密集的雨声似乎并未搅乱阁楼中对弈之人的兴致,两人对坐,一人眉目舒展,另一人正皱着眉,咬着牙苦思冥想。
沈长月道:“大哥,你输了。”
“胡说八道!谁输了!”年轻的沈隅拍了一下桌子,连着棋子也一起蹦了一下,“容我再想想!”
沈长月试探道:“那我们算做平手?”
沈隅怒道:“谁跟你平手!你……你肯定是趁我不注意偷偷放了棋子上去!”
沈长月道:“大哥,输了不认,可也是君子风范?”
“你!”沈隅气得满脸通红,口不择言道,“你这瘸子见识短浅,怎么可能赢得过我!肯定是做了弊!”
沈长月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几乎褪尽了血色,冰凉的眼眶像着了火一般热起来。
“你……你干什么!哭什么哭!娘们唧唧的!”沈隅一把掀掉棋盘,黑白棋子顿时“哗啦啦”散了一地,有几颗蹦到了沈长月的身上,“不玩了!没意思,作弊鬼!瘸腿怪!”
沈隅骂骂咧咧地走了。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砸得整个阁楼都仿佛摇摇欲坠,沈长月拿着棋篓,弯下腰,慢慢将棋子一颗颗捡起来。
闪电骤然划破了天空,窗外惊雷声起,沈长月的手指顿住,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砰!”门被直接撞开了,沈长月有些迟钝地抬起头,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沈长月勉强笑了笑道:“这次倒是穿上了衣服。”
又是一道闪电,将屋里照的雪亮,映出那男子身上的大片大片的血迹,沈长月手一抖,棋篓掉落下来,被男子上前一手接住。
沈长月抓住他的衣襟道:“阿书?!你受伤了?严不严重?让我看看……”
阿书将棋篓递还给他,沈长月却没有动。
阿书道:“长月,你的恩情我怕是怎么也还不清了,可我……却还有事情求你。”
沈长月顿了顿,道:“什么事?”
阿书全身都是湿的,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他拿出一颗棋子,道:“这个东西,求你帮我保管好,它比我的命还要重要,无论是谁来要,你都不能给。”
那颗棋子闪着一点莹光,显然并非凡物。
沈长月道:“这会发光的东西,我怎么藏?”
阿书道:“你答应我,其他自然不是问题。”
沈长月不知怎么,竟踌躇起来,他的预感太糟糕了,糟糕得仿佛有块石头吊在胸口,令他说不出话来。
阿书道:“你若不愿,我不会勉强。”
沈长月抬起头道:“你的要求,我又有那次不愿过。”
阿书松了口气,他的手指轻轻一捻,棋子光芒顿息,他将那颗棋子放进棋篓,一起递还给沈长月。
阿书看他满脸泪痕愣了愣,抬起手已凑到他脸侧,却瞥见满手的鲜血,犹豫片刻,又收了回来。
他跳上窗台,沈长月不知怎么的忽然叫了他一声:“阿书。”
阿书回过头,好像在等他说话,随后便意识到他只是叫这么一声,并不是想要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