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衍刚思忖到此,就被一颗松子正正打在脑门。
“……”
满腹离愁别绪就被一颗松子敲得七零八碎,钟衍抬头往窗外看,果不其然,顾悬砚抱剑站在院中,见他看过来了,顾悬砚掠足于窗前,低声问:“师兄在想什么?”
窗台比地面高出去一截,以至于坐在上面的钟衍得稍微低头去看窗外的顾悬砚。俯视的视角有些奇怪,两人又离得近,顾悬砚却不闪不避,抬头等着钟衍回答。
四目相对间,颇有些“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的意味。
可惜顾悬砚不是张生,钟衍也没有自己是崔莺莺的自觉,一双腿搭在窗台上晃来晃去:“睡不着,赏月。”
顾悬砚似是笑了一下,道:“若是赏月,后山更好。”见钟衍看向他,顾悬砚眼中笑意又浓了些:“后山青梅已经不剩多少,不过我之前摘了些酿了一坛酒埋在树下,师兄要喝吗。”
钟衍眼前一亮,却清咳一声道:“宵禁已至,不太好吧。”
顾悬砚仿佛被说服了,郑重的点点头:“师兄说得对,那就算了。”
钟衍:“……”
顾悬砚看着钟衍一脸后悔不迭的样子,低笑一声,退后半步道:“师兄,走吧。”
夜色如水,皓月当空。还是同样的后山,还是同一棵树。钟衍与顾悬砚坐在树上,分着一壶梅子酒。
当初他俩坐在这时,还是一起在午休时偷偷逃来摘梅子。现在,又是在万籁俱寂之时偷偷逃来喝酒。
钟衍想到此处,发现这么一看自己和顾悬砚在一起真是没干过什么好事啊……
不过,挺开心就是了。
青梅酒不算什么好酒,却酸甜可口,颇有滋味。钟衍原本酒量就是战五渣,酒过三巡,耳际泛了薄红,在如水的月光之下分外明显。他却毫无察觉,对着顾悬砚絮絮叨叨。
“你能不能别老想着杀我了,我又要救人又要自救我容易吗?”
“师弟,你可不能再杀人了,我分都不够扣了。”
“我有点想家了——掌门居然觉得我是内奸,六月飞雪啊有木有!”
若是清醒,他绝对不会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所幸醉后的人说话含混不清,钟衍声音又小,顾悬砚并未听出个大概,他只是拿过了钟衍的杯子:“师兄,你不能再喝了。”
钟衍昏昏沉沉,乖乖把杯子递给他,觉得自己快睡着了。又想,要是顾悬砚又趁着自己睡着去杀人怎么办?
其实只要钟衍稍微清醒一些,就知道顾悬砚现在不会轻易杀人,也好像还没什么必须要你死我活的对手。这是他醉糊涂了之后的胡思乱想,也是被顾悬砚骗后的惨痛教训。
于是他往顾悬砚那边坐近了些,拽住了对方的衣袖。
顾悬砚以为他有话要说,回过头轻声问:“师兄,怎么了?”
钟衍却不说话,拽了半晌袖子。又想了想,似乎还不太放心,于是干脆歪过身,把头枕在了顾悬砚腿上。
——这下看你怎么走。
心结已了,钟衍觉得自己实在是聪明得很,于是心满意足,加上实在困得厉害,居然就这样在顾悬砚腿上睡了过去。
而顾悬砚,除了刚开始钟衍拽住他时说了一句话,就已经被钟衍接下来的举动怔住了,直到钟衍呼吸声渐渐平稳,他才回过神,看向腿上睡过去的钟衍。
对方衣服因为刚才的折腾有些乱,面色泛红,胸口缓慢的起伏着,看样子已经睡熟了。
顾悬砚忍不住回想,自己第一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杀李纭机那一夜,对方进来送茶,恰巧碰上了自己刚杀完人。时至今日,顾悬砚还能想起当时对方眼中的惊惧,但顾悬砚没给他呼喊的机会,一剑刺穿了他的左胸。
毕竟对他来说,杀一个凝神期的弟子太容易了。动手时顾悬砚心中亦毫无波澜,只觉得这个人时运不济,偏偏在那个时候进了书房。
但他居然没死。
顾悬砚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不得不对他上了心,想着总会有个合适的时机杀人灭口。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顾悬砚边喝酒边想,这人哪里好呢?既非绝色,修为也不高,耍点小聪明便沾沾自喜,被诓了以后就没什么好脾气,像是要咬人。
唯一好的大概是,他会说:“我绝不会丢下你。”
顾悬砚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顾悬砚于黑暗中独行多年,不曾有半刻窥见天明,偶然得了一缕日光,居然开始贪恋尘世间一点暖来。
仓栾就已经看破了他症结所在,所以才会用钟衍的命来威胁顾悬砚,并且笃定对方一定会来。而今日掌门一番不分青红皂白的言论,惹得他心头戾气四起,一闪而过的杀意居然比当初对李纭机时更盛。
有了贪恋,就有了弱点,更容易露出破绽来。
不过,这又如何呢?
顾悬砚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双眼眯起,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最后,他又低头看向腿上的钟衍,俯下/身在对方唇角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并不深,唇齿之间还有青梅酸甜,混合着淡淡的酒气。秋风四起,吹动了两人的衣袍。
这三千世界,百丈红尘,谁又能阻挡他呢?
掌门不能,仓栾不能,天道亦不能。
第14章
钟衍喝酒最大的毛病除了三杯就倒以外,还有喝醉以后不记事。譬如现在,钟衍头痛欲裂的从床上醒来,完全忘记了自己昨晚是怎样抓着顾顾悬砚的衣袖不放,又胆大包天地躺在了人家腿上,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
他躺在床上思索了许久,依旧记不起来。于是不再挣扎,凝神调息了片刻,起身出门去找青尤。
青尤住的地方几乎已经被他改成了药房。钟衍循着满院子的药香找过去,后院内,青尤正守着药炉扇火。钟衍凑过去道:“青尤师弟又在熬药吗?”
青尤瞥了他一眼:“这又是为你和顾师弟准备的。”
钟衍干咳一声,道了句辛苦。又小心措辞道:“师弟悬壶多年,可否听说过血誓?”
青尤扇风的手一顿,皱起眉头问:“师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若是从前,钟衍应该会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但如今青岩对自己态度暧昧不明,钟衍不愿将青尤卷入其中,更不敢轻易说出自己和仓栾顾悬砚之间的恩怨纠葛,只能含糊道:“随便问问罢了。”
“血誓乃魔修特有签订血契的方式。以心头血作引,与人用血做誓。被签订契约的人被称作血仆,必须每月饮血续命。”
青尤眉头紧锁,似乎极不愿提起这些。“魔修用血誓圈养奴仆,强迫他人卖命,是最阴狠不过的誓契。师兄没事问这个干什么?”
“书中看到,一时好奇。”钟衍又问:“那如果中了血誓,该如何解呢?”
青尤似乎是信了他的话,松了口气道:“血誓解法……一是立誓的魔修主动与血仆解契。”
要让仓栾主动和自己解契,除非等他已经老糊涂了。钟衍一听便不抱什么希望,问:“二呢?”
青尤犹豫片刻,道:“二其实应该不算解血誓的一种——有比立誓者修为更高的魔修,对血仆重新定契立誓,那以前那位的血誓自然作废不奏效了——不过这哪算哪门子解誓的方法,不过是重找了个下家而已。”
仓栾活了千百年,主宰北荒,比他修为更高的魔修等于零,这条路也被堵死了。钟衍沉默了一息,仍然不死心的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青尤斩钉截铁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钟衍眼看再问青尤就要起疑了,故作一脸轻松道:“活到老学到老,多谢师弟解惑。”临走之前思忖片刻,又转身对青尤道:“若是顾悬砚来问关于血誓的种种,师弟就直接告诉他不知道。”
回去路上,钟衍对系统道:“我感觉我被判死刑了,刑期就在一月后。”
系统没答话,钟衍又道:“想到我没死在顾悬砚剑下,居然死在了仓栾手里。”
说完又一脸嫌弃:“死在那个老变态手里还不被顾悬砚弄死呢。”
系统终于出声了:“你放心,顾悬砚绝对不会弄死你的。”
钟衍愣道:“为什么?”
系统幽幽 道:“因为我一直以为我负责的是修仙频道,昨晚才发现原来是恋爱频道。”
昨晚?钟衍狐疑的眯起眼:“昨晚我喝醉了干什么了?”
系统又不出声了,在钟衍催促了几遍以后才慢吞吞的“滴”了一声:“剧情相关,概不透露。”
“……” 好想投诉。
钟衍只得拼命回忆昨晚的场景,想了半晌无果,于是脚下转变方向,去找顾悬砚。
顾悬砚的住所与他平时做派相称得很,极其简单朴素。钟衍正欲敲门,对方就先出来了。见到钟衍,顾悬砚似乎并不意外,合上门问:“师兄怎么过来了?”
钟衍探头往他身后望去:“不能进去说吗?”
顾悬砚一愣,随即低声道:“师兄想进我的卧房?”
……不知为何,钟衍觉得顾悬砚这语气耐人寻味得很,居然后退了一步,干巴巴道:“算了,在院内说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