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点东西。”涵涵托她带给褚涛的画。
“朱防跟着她。”
聂芷兰眉头紧皱地看着褚涛双臂的肘窝,担忧的神色显而易见。法医科只有两个人,所以下来的必然有聂芷言。
木梯的拐角,万桐和聂芷言眼神对上,女人觑着她还有泪水倾泻的眼角,心下了然,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拎着勘查箱迈开腿。
吕栋栋戴着手套仔细查看饭桌旁的两个人:“老大,这个人胸前和背后两处枪伤,那个人三处枪伤,都在原地致命,没有移动痕迹。”
“好。”聂芷言转身,一众低着头的同僚映入眼帘,她紧了紧握着勘查箱的手,慢慢靠近,两三位民警让开路。
褚涛平躺在冰冷的地面,走得并不安详。
聂芷兰刻意将他肘窝用脱下的衣衫盖住,但法医的敏感度,以及专业性,聂芷言已经下了判断,注射毒·品过量致死。
女人敛眸,手臂开始不自觉发抖,她浅而急地呼着气,一次又一次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面前的是褚涛,经受非人般的折磨,你要帮他开口说话。”
“聂芷言,毒·品虽然是洪水猛兽,但你有义务面对它,必须面对它。”
“尽自己的努力减少其他人受其迫害。”
“聂芷言,不要怕。”
……
她再次睁开双眼,虽然眸底还是闪烁着迟疑,但已经蹲下身,颤抖着手掀开盖着褚涛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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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桐刚出工厂,咘咘就扑过来,她大咧咧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花,抱着马犬,沙哑着声音道:“咘咘,我在工作,等回去再给你喂好吃的。”
放下咘咘,万桐偏过头对着朱防说:“朱哥,我去车里拿点东西,涛哥女儿的,你不用跟着。”
“行,你去吧。”
“汪,汪汪,汪汪汪。”咘咘又是一阵急切的犬吠。
训导员建议:“小万,你就带着它一起吧,也安全。”
“走吧。”万桐答应,接过牵引绳,打着电筒,走向黑暗的乡村小路。
“咘咘,涛哥离开我们了。”
“嗷呜。”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嗷呜……”
“你别跑那么快,我很累,跟不上。”咘咘力气很大,挣脱牵引绳。
“咘咘,你。”万桐加快步伐,小跑起来,前面的咘咘突然放缓速度,在她车子的左侧徘徊。万桐按下车钥匙,走上前刚拉开左侧后座的门,马犬蹭地一下跳上去,不知叼着什么又蹭地一下蹿下来,绕过万桐,拼着命往右侧的田埂奔跑。
“咘咘你干嘛……”万桐抬头,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未及反应,气浪挟着火星扑面而来……
女孩因为强大的冲击力被甩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左侧的山面,随后跌落而下……
地下室,密闭的空间,隐约可以听见一点外面的响动,聂芷言心脏陡然一滞,准备解开褚涛衣服的右手停在空中,不详的预感袭来。
“发生什么事?”聂芷兰握着对讲机问。
“前面发生爆炸,我们正往那边赶。”
“朱防和万桐呢?”
“聂队,万桐牵着咘咘去车里拿东西。”
聂芷兰有继续问话的趋势,刚张口,身旁的女人已经站起身,脚步不稳地朝身后疾走:“栋栋,这里交给你。”
“聂队,万桐负伤,生死不明。”对话机传出朱防的低哑的嗓音,刚登上两层木梯的女人心下撕扯的疼漫开,她的腿虽然差不多恢复,但剧烈跑动仍是没敢尝试。
然而下一秒,木梯发出咚咚咚咚急促而沉闷的声音。
五六辆车被炸飞,冒着烟横七竖八地翻倒在小路四周。山的右侧,两名护士围着平躺的人,正在紧急抢救,聂芷言身后,急救医生小跑着,完全跟不上女人的步伐。
聂芷言停在万桐身侧,顾不得长跑带来的疼痛,直直地跪了下去,泠然的眉微动,问:“什么情况?”
“心脏停跳三十秒,气道已经开放。”
“照明。”
女人右手和左手交叉,上半身前倾,手臂垂直于万桐胸壁,掌根接触她的胸骨下段向下按压,心里默默数着。
1,2,3……29,30,躺着的人毫无反应。
跪着的人移开双手,左掌内侧搁在万桐前额,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鼻孔,右手轻轻地抬起下巴,让头尽量后仰。随后,聂芷言凝视着对方开始泛白以及满是细小伤痕的脸,眉目沉沉却带着无法言说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薄唇轻启,张开口俯身包住万桐微张的嘴,慢慢渡气。多么希望能感受到鼻尖传来浅浅的呼吸,然而1.5秒后,万桐仍是一无所觉。
女人偏过头换气,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
再一次俯下身,嘴对嘴,起身,双手交叉继续按压,一刻也没有停歇。
“聂法医,换我吧。”两个人交换进行能够保存体力,急救医生提议道。
聂芷言仿若没听见一般一次又一次发力。
“桐桐,快醒来,桐桐。”
失声般喊着。
“万小桐!”
三十次后,捏住她的鼻子再次低头,发烫的红唇接触到对方微微发凉的唇,还没呼气,万桐的眼皮突然掀开,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是不是在发梦?言姨为什么哭?
唇边轻轻一动,还来不及反应和回味,胸腔剧烈的疼痛蔓延:“咳咳,咳咳。”
“聂法医,她醒了。”
聂芷言偏开头,跪坐起来,视线很快又回到刚醒的人身上。
缺氧状态消失,万桐脑袋反应又很快,脸上顷刻烧红起来,她沙哑着声音唤她:“言姨。”
聂芷言面颊还挂着眼泪,温柔的声音应她:“嗯,我在。”
万桐再一次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不然言姨的嘴唇一开一阖,为什么听不见声音,她不准备去细想,只要现在梦里她在便好。
可是为什么那么疼,不是说发梦不疼吗?她艰难地伸手,想去拽腿上的肉,下一秒手就被暖和的五指包裹。
“怎么了?”
还是听不见。
万桐疑惑的表情,干涩的唇:“疼。”
“救护车马上来,我们去医院。”
她牵着她的手不放,希望这个梦能够长一些。
“没有骨折,幸好两个小时前下了一场暴雨,跌落的地方土壤比较软。”一旁的护士抚着胸道。
还有一位护士心情也极好:“小警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聂芷言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朱防低沉的嗓门从身后传出:“警犬队的咘咘为了就小万,炸得面目全非,它的训导员正在收尸。”
女人握着万桐的手蓦然收紧。
“言姨,怎么了?”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做梦那么真实?
“我去去就回,护士,麻烦先把她抬上救护车。”聂芷言小心翼翼地从万桐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困难地站起身子,朝不远处明晃晃地电筒处站着两三个人的地方踱步。
如果是白天,肯定白烟弥漫。几束白灯照射下,咘咘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尸块都找不齐全。训导员拽着它的牵引绳默默落泪,牵引绳上还挂着万桐前两天亲手刻的木牌……
两人合力将万桐抬上担架,许是碰到痛处,她皱了皱眉,重重地咳嗽几声,又昏睡过去。褚涛也被搬出地下室,聂芷兰留下几名警员和痕检处理后续工作,上了侦查车。
聂芷言回来时,觉得脚下犹如千钧重负,接二连三的刺激与压抑,似乎让她连移动半分都是奢侈,护士关门前喊了一声,女人才下意识抬头,跨上救护车,坐到右侧。
担架上万桐紧闭双眼,生理盐水已经挂上,但她的状态似乎并不安稳。
“疼的,没大问题。”急救医生安抚她。
“知道,谢谢医生。”
“你是临床出身吧,急救过程看着挺专业。”
“嗯,是的。”
女人冷冷的回应,仿佛不想过多交谈。
并不是不礼貌,而是真的太乏累,还因为全心都在万桐身上,不想过多言语分神。
一辆车开道,救护车在第二位,乡村小路略有崎岖,左拐右拐的弯道很多,聂芷言半蹲着身子,握着担架上那人的手。只听她小声低喃:“涛哥,你吃饭能不能慢点……”
真是发梦了。
如果可以,但愿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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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南大学附属医院,刚出院不到一个月,万桐又被火急火燎推进检查室。
轻微脑震荡,肋骨轻微骨折,身上多处擦伤,其他,要等人醒来才知道。聂芷言没有休息,坐在床侧的椅子上,守着她,就像先前万桐守着她一般。
女孩脑子里很乱,做了许多梦,梦到褚涛,梦到支队的同事聚会畅饮,梦到赵帼英,最后梦到聂芷言。
自己快要死了,被言姨拥抱着哭泣。
聂芷言觑见,床上的人右手微微晃动,不自觉伸手握住。
以为她要醒来,却半晌没见动静。
万桐看着对方哭得难以自已,能感受到一颗心扯得生疼,莫名的念头呼之欲出,能不能稍微自私一点点,在生命将要陨落之前说出埋藏在心底多时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