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被截在宫门前,内侍待要开口呵斥,却见项述气势,不敢怠慢,谢安则和蔼可亲,笑着拍拍内侍的肩,说道:“你先禀告太守?”
不多时,来人传话,让随行的武士不必解去重剑,这命令只针对项述,众人才复又进宫,入了明堂。慕容冲在明堂偏殿内设宴,陈星刚进殿中,大伙儿按座次排序,为首是谢安、其次就是陈星,而项述则坐到了陈星身后。
“慕容大人到——”
众人一整衣襟,慕容冲身穿黑色修身武服,从殿外举步而入。来前众人已议论过与谢安之孙谢混齐名的北方第一美男,据说貌比潘安、卫玠,但就在见到慕容冲真人之时,一众文人心想:嗨,也就这样嘛,不足为奇。和项述差不多,也就比项述强那么一点点。
然而不片刻,众人还是只得点头承认,虽说期待太高,未能得到“惊为天人”的震撼感,但慕容冲“天下第一美男”的名头,还是当之无愧的,毕竟就大家各自见过的人而言,就没人能比得过慕容冲了。
“各位远道而来……”慕容冲有点心不在焉,一眼就看见了陈星与背后的项述,声音停顿。
项述犹如没事人一般,只安静坐着,满殿都在等慕容冲把话说完,慕容冲却偏偏在这时停下了,凤眉一挑,薄唇微微发抖,许久后道:“一路上辛苦了。”
谢安等人忙自谦让,大家都盯着慕容冲,慕容冲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片刻后方到主案前,盘膝武坐,手指在案上敲了敲,继而招来一名内侍,低声吩咐几句,内侍便转身离开。
陈星打趣道:“太守大人该不会吩咐去埋伏刀斧手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慕容冲却是一怔,继而道:“不,岂敢班门弄斧?”
赫连爽亦有列席,主座以下乃是洛阳的几名官员,官员们以赫连爽为首。谢安一见之下,便知赫连爽是苻坚派来监视慕容冲的,于是笑了笑,说道:“太守盛名之下,当真无虚,我国陛下,亦是久仰了。”
陈星端详慕容冲,知道他已经认出两人了,但如今局势较之清河公主丧生之时,已有了天翻地覆的不同。明显项述对慕容冲的把握十分准确,他并不想寻仇,或者说,现在不想。
“我这一生,俱被盛名所累,”慕容冲冷淡地说,“有时太出名,也不是什么好事。”
陈星从慕容冲出现的一刻起,就在想他给自己的印象,想来想去,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词——清冷。
慕容冲与项述同为美男子,虽然都很冷淡,项述却有凡人的喜怒哀乐在,亦带着几分温情。慕容冲则只能用清冷来形容,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感。兴许在姐姐去世之后,对他而言,世上已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心里的涟漪了罢。
今日宴席,对谢安来说实在是个难题,提慕容家人套套近乎吧,容易牵涉到大燕的亡国之恨,恭维他年少有为长得漂亮吧,又不免让人联想到他与苻坚的关系,无论说什么,都容易触到慕容冲最不想被提及的伤疤,想来想去,非常漂亮地说了一句:“洛阳百废待兴,百姓却已安定下来,足见太守体恤民意。”
“不关我事,”慕容冲竟有点心不在焉,不时瞥向陈星身后的项述,随口答道,“都是赫连大人与官员们的功劳,我不过领个虚名罢了。”
这下又把话给堵死了,看来慕容冲根本不想与他们废话,也并无兴趣与汉人们拉拢关系。谢安思考片刻,决定单刀直入,又问:“陛下那边,是如何决定的?”
“不知道。”慕容冲冷淡地说,“我已派人给他送信了,他也许会来……来了,你病情如何?”
明堂侧门处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起初众人还以为是苻坚,怔得一怔,待得发现却是个二十来岁的消瘦青年,俱不免面面相觑,陈星一见那人,顿时就差点喊出声来。
拓跋焱!
拓跋焱比起在敕勒川下匆匆一面,如今已更瘦了,他穿着厚厚的衣服,曾经英俊潇洒的脸上带着一股厌倦之气,眉心黑气若隐若现,脸色苍白泛灰,就像一尊精致却落满了尘的铜器,但就在见到陈星的一刻,久违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你们来了。”拓跋焱笑道,继而入座,双目依旧是明亮的,只看着陈星。
项述:“……”
“你……”陈星的震惊简直无以复加,拓跋焱出现在洛阳他不奇怪,且让他惊喜无比,但转瞬间那故友重逢的喜悦,却马上被拓跋焱仿佛染病的情况所冲淡。陈星想问你怎么了,但项述已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陈星的肩膀。
赫连爽已经有点疑惑了,洛阳胡人官员们纷纷看着陈星,陈星便不再多说。
拓跋焱勉强笑了笑,说道:“我生病了,来洛阳养病,太守告诉我,有汉人来,便想打听打听我一位小兄弟的下落。他的名字叫陈星,听说去了建康,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过得很好。”项述却主动答道。
拓跋焱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慕容冲说:“吃点东西?”
拓跋焱忽然拿起慕容冲的酒杯,朝众人说:“我敬各位一杯。”
“你不能喝酒。”慕容冲皱眉道。
拓跋焱却已喝了下去,将杯底一亮,点头道:“恕罪先告辞。”
第78章 血盟┃只要是他点头的事,就一定会办到,从不食言
陈星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余人纷纷举杯饮下, 项述喝完后又道:“我也敬各位一杯。”
所有人:“???”
慕容冲闻言喝了, 大家也跟着喝了,最后慕容冲说:“我再敬一杯,敬完各位便随意罢。”
慕容冲喝了最后一杯, 显然心思不在席间,起身告罪离席,似乎是去找拓跋焱了。留下晋使节团与赫连爽当场寒暄, 谢安只得作罢。大伙儿随便吃了点东西, 谢安不住朝项述使眼色,示意他设法联系慕容冲, 项述只当看不见。到得二更时,赫连爽便派人将他们送回驿站去。
“他怎么了?”陈星说, “拓跋焱生了这么重的病?”
项述横坐于榻,一脚踏在案几上, 没有回答,陈星说:“不知道冯大哥侦查出了什么,肖山怎么还没回来?”
谢安回到驿站后, 简单收拾停当, 便前来见两人,说:“今天那病弱年轻人,是什么来头?”
陈星说了与拓跋焱认识的经过,谢安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想来是个好消息, 在洛阳说不定能求助于这名散骑常侍。”
“嗯,”项述淡淡道,“他可是追了陈星上千里,从长安追到敕勒川。”
陈星:“你……项述,这个时候是不是要吵架?”
正说话时,驿站背后的窗门响了三声,项述拈起枚棋子一弹,撞开窗门。
冯千钧说:“联系上慕容冲了,走密道过去,他想和你们谈谈。”
“不去。”项述说,“麻烦帮我把窗子关上。”
“去!”谢安与陈星异口同声道。
陈星:“好不容易的机会,怎么能不去?!”
谢安:“我马上换夜行服,你们稍等一会儿。”
项述:“想去你自己去。”
陈星索性面朝项述:“你对拓跋焱到底有什么意见?”
项述说:“我没有意见,慕容冲自己不来,让我去见他?他吃了豹子胆么?当我是什么?随传随到的侍卫?”
“哎!”冯千钧说,“你们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吃醋?我的手下正等着呢。”
项述答道:“你给他多少月俸?我付双倍,让他等着。”
陈星:“……”
冯千钧:“行行,他铁定乐意,你们慢慢商量。”
陈星:“你再不动,待会儿谢师兄换好夜行服就要过来了,你确定想抱着他飞檐走壁?吵这半天,我赌你待会儿还是得去,你再不走,我自己去了。”
“我已经来了。”谢安一身漆黑,隐藏在夜色里,笑道,“你们看?这身夜行服效果果然很好吧?”
冯千钧无奈道:“谢大人,你换这么身衣服,就觉得自己能当刺客了么?”
项述依旧一动不动,陈星便不管他了,径自整理衣服出门,不片刻,只见项述背上重剑,一脸烦躁地跟着出来。陈星就知道他要去,只不明白项述到底在发什么疯,明明来前说得好好的,找机会与慕容冲密谈,两人下午刚讲和,晚上见过拓跋焱,项述却又发火了。
他在吃醋?忽然陈星想起过往,发现项述好像真的在吃拓跋焱的醋。
“喂,”陈星试探地问项述,说,“护法。”
项述:“?”
项述皱着眉头,一瞥陈星,陈星从前一直没察觉,但自从那夜过后,项述的许多行为一下似乎变得可以理解了,他在吃拓跋焱的醋!
“你……不喜欢拓跋焱,是因为……”陈星试探着说道。
冯千钧随口道:“明显是因为吃醋吧?”
项述蓦然出手,陈星大喊一声,项述却揪着冯千钧衣领,把他拖了过来,冯千钧快与项述差不多高,被项述闪电般一动手,甚至差点就毫无还手之力。
“那个……”谢安说,“护法,看我面子上,不,看陛下面子上,办正事呢,先放手吧,有什么恩怨等回来再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