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景的冲击力仿佛比前日院中之景还要大,岑南竟在不知不觉间热了眼眶。
好在,岑南未让事故重演,让眸中慢慢汇聚的那一滴晶莹, 落入那颗世间最为柔软的心中。
“小姐的手”,毫无波澜的低沉声线突然响起,吓了岑南一跳。
一抬头,就见不知何时已立于下首的莫二,眉头微蹙着, “我去请大夫”。
“慢着!”, 对于这人比之猎犬还要敏感的嗅觉,岑南只觉惊叹,但此刻更多的却是无奈,“不过蹭破点皮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出去吧”。
莫二倒是未有迟疑, 拱手便欲告退,但岑南观其神色, 还是有些不放心。
“此事切记不可声张, 若不然, 我便让青柠姐姐”
看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微不可察地一丝耸动,岑南就此打住。
到旁边就着铜盆里的水将手洗净,确认不会流血后方才再次回到书桌前,将那黛眉细描。
绘毕,又细细端详了几遍,确定已无可再修缮提升之处,方才搁下手中树枝。
只是,盯着右上角空白之处看了许久,终是提笔蘸了墨,犹豫了片刻,落笔写下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句子。
入夜,整个王府前院灯火通明,开始热闹起来了。
过府的宾客一一向今日的新郎官敬酒道贺,看着倒似一派喜庆的模样。
只是这新郎官全程不苟言笑不说、这脸还跟千年寒冰似的,对于旁人的道贺充耳不闻,饮了酒便走。
“末将恭喜王爷了”
起身之人一身黑衣,身姿挺拔,一张脸也是绷得紧紧的,正是平南将军韩唐。
冷宗牧嘴角的线条旋即抿得更紧了,目光森冷地看着眼前之人,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而后只闻清脆的“叮”的一声,清凉的酒液自杯中溅出,沾湿了二人青筋直现的手背。
“还真是托了韩将军之福!”,冷宗牧的声音听来低沉阴郁。
那日,二人在雅间话不投机、火药味甚浓的聊了两句后,韩唐随即愤然离去,在踏出鹤羿楼大门之时,恰遇见了宁府小姐宁阮。
宁阮见其一副气匆匆的模样,还特意问了一句他这是怎么了,不过韩唐只冷淡地回了无事二字,抬脚便欲离开。
却不料宁阮竟又开口唤住了他,问其可曾见到冷宗牧,言其找了好几处地方皆未见其人。
闻听此言,韩唐的脸色倏地又难看了几分,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宁小姐还当真是有雅兴”。
转身离去之际,目光沉沉地望了二楼临街的雅间一眼。
后来,东窗事发之后,冷宗牧质问起宁阮为何会出现在此,怒言其定是蓄谋已久。
闻言,宁阮两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被褥,端的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说其不过刚好路过此地,见韩唐满身酒气、面有不悦之色,便随口问了他两句,而后就听他说冷宗牧在楼上雅间,已喝得酩酊大醉,她有些不放心便想着上去瞧一眼,谁知,谁知冷宗牧一看见她就、就……
冷宗牧虽觉宁阮所言多半不是真的,但还是去寻韩唐核实了事情的真伪。
彼时,冷宗牧酒后与宁阮有了夫妻之实之事已是传得沸沸扬扬,韩唐自不可能不知。
面对气势汹汹前来对峙的冷宗牧,韩唐自也不会有何好脸色,但还是将当日遇见宁阮之事据实以告。
然语毕,冷宗牧竟仍目含怀疑之色的盯着他,韩唐心中顿觉大为不悦。
想他为人素来光明磊落,有一说一,如今竟被冷宗牧如此看待,加之心中本对其便不满,态度便也恶劣起来。
“王爷若不信,末将亦无话可说,王爷醉后做了何事,本亦与末将无关!”
二人仰头皆是一饮而尽,四目相对之时,似有火花闪现。
韩唐为人,冷宗牧还是知晓的,那日如此,不过是不敢抑或是不愿承认自己做出了那样不可饶恕之事,思及澜儿,心中愧疚、自责、心痛与悲愤交织,结果便是慌乱到无措,急于为自己寻到一个可以稍稍减轻负罪感的理由……
“来啊,换大碗来!”,冷宗牧突地沉声一喝道。
韩唐似也有些意外,不过却并无退缩之意。
“王爷既有此雅兴,末将自当奉陪,只不过,王爷也需悠着点,可莫要耽误了大事,届时末将可吃罪不起”
对于韩唐的语带讥讽,冷宗牧也未发作,只将手中酒碗撞了过去,而后仰头又喝了个一干二净。
韩唐也未再多言,二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连喝了七八大碗。
在这之前,冷宗牧对韩唐是欣赏,胸有韬略,作战勇猛,为人磊落,虽对夏澜有意,但从未有任何越矩之处,在内心深处,冷宗牧也一直视其为好兄弟、好战友。
而今,面对韩唐,冷宗牧却是羡慕与惭愧的,羡慕其还可这般一心一意地默默喜欢着夏澜,惭愧的是,他有幸得到佳人,却未能善待于她……
饮至第十碗之时,冷宗牧突然将手中的酒碗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啪”地一声脆响,顿时给这喜庆的夜晚又添了几分尖锐的寒意。
宴席之上顿时鸦雀无声,宁开的脸色看着比这冬日寒夜还要黑、还要冷,只是,他还未有机会发作,冷宗牧已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了这酒宴,徒留一众宾客面面相觑。
与前院的觥筹交错、剑拔弩张不同,后院却是一片沉静、寂然,尤其是主院之中。
夏澜与岑南所在的院落便是王府主院,而宁阮入府则被冷宗牧安排在了离主院有一段距离的一处偏院内。
岑南趴在浴桶边沿,下巴置于交叠的手背之上,忆及方才之景,禁不住轻轻吐了一口气。
为免夏澜发现其划破了手指,岑南连包扎都未做,却还是被心细、敏锐的夏澜发现了,亲自给她做了包扎。
方才甚至还跟她说,伤口不能沾水,若不然她帮她沐浴吧,愣是吓得岑南被口水呛了一下。
虽说不是第一次、吧,但在有意识的情况下,确实是第一次,总觉着、不太好。
最后,丢下一句“我自己可以”后,赶紧跑进了屋,顺带将门也给关上了。
听着前院隐隐传来的喧闹之声,禁不住一声轻叹,得寻些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才是,否则长夜漫漫,该如何度过。
想及此,岑南便欲出浴桶,许是有些急了,脚下滑了一下,而后被划破的手指就那么直接压进水里。
完了~抬起手看了看被浸湿的布条,待会儿若是被发现,又该挨说了。
迅速穿好衣衫后,想着找根干布条再重新包扎一下,只是在房里找了半天,也未找到与手上包扎着的一样的白布条。
看来只能拆下来放到火上烘干了,岑南刚欲动手解开,却突然听见“嘭”的一声,吓得手都跟着一抖。
皱眉,走过去拉开房门,一抬眼,便见星星点点的烟火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
似有心灵感应般,下意识往左侧看去,只见清冷的月光斜斜洒入檐下,白衣狐裘,青丝覆腰。
不知何时,夏澜已临风立于门前,只不过,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过分绚烂的焰火之上。
岑南不自觉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摇曳的灯笼下,昏暗的灯光里,一抹刺目的鲜红正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而夏澜就这么站在那儿望着,久久地,动也未动。
岑南也一直立于原地未动,静静地,望着这凉薄的夜色。
直到感觉包裹伤处的湿布渐渐开始结霜冰冻,岑南方才收回有些飘散的目光与思绪。
转身,走过去,径直伸手去握了那轻轻交握置于腹前的柔荑,可触及之处的冰冷却让岑南禁不住瑟缩了一下,而后握得更紧了,似欲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给眼前人。
似明了岑南心意,夏澜垂首望来,眸眼虽略黯淡,却仍含着那熟悉的暖意。
未再多作停留,转身,牵着岑南便回了房里。
房中
岑南坐在榻上,而夏澜就蹲在她眼皮底下。
低头,看着夏澜小心的将弄湿的布条拆下,重新给伤口上了药,然后又绑上新的布条,动作轻柔,不慌不忙,耐心而又细致。
不过是一道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却被这般小心而温柔的呵护着,面对这样的“小题大做”,心是暖的,可却、难过的近乎要窒息。
嚯地一下跳下榻,什么话也没有,也不顾还未绑好的伤口,抬手就那么抱住了夏澜。
“南儿你”
一抹凉意突然自颈后钻入,瞬间冷到了夏澜的心底,将要出口的话就那么戛然而止。
眼眶明明是热的,可眼泪却冷得吓人。
当年,那个人也是口口声声的说着深爱着妈妈还有她,可后来却那么冷漠的对着妈妈说出了“离婚”两个字,然后,目光不带一丝感情的落到自己身上,“孩子我不要,给你”。
当时,妈妈只抿唇淡淡一笑,并未回那个男人的话,而是笑得很温柔的看着她,问她,“南儿,以后,妈妈带你去动物园好不好?”。
那时年幼,她一直以为,妈妈是不难过的,因为她是笑着的。
后来长大了,她才知道,人不是只在开心的时候才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