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靖大军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加入战斗, 卢林带领的朝廷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先一边倒的趋势转瞬之间被扭转。
三个时辰后, 战斗结束, 楚州城外是血流满地,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林衍眉头轻蹙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拽住缰绳的指尖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被俘虏的卢林被押解至跟前, 林衍也未劝降, 只是命人将他带下去先看押起来, 可他却恶狠狠地瞪着林衍, 说了句乱臣贼子,便毫不犹豫地拔剑自刎了。
林衍骑在马上, 看着那鲜红色的血自其脖间汩汩流出, 只觉胃里一阵一阵翻涌,险些跌下马去。
可她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漠然地自尸山血海中打马而过, 走向了突然率南靖大军而至的金达面前。
先前, 他们于战场之上见过, 彼时他们还是势不两立的敌人,可如今却成了“盟友”, 林衍亦不明白,为何突然会变成现下这个模样。
她自南靖回来后, 两国明明已然停战, 准备议和, 南靖还指明要她担任云沐的议和大臣,只是最后…她挥师北上了。
“此乃我云沐,金将军缘何在此”,林衍口气不善质问道。
满脸络腮胡的金达将手中偃月刀往肩上一扛,笑道,“林帅,本将军这可是帮了你,怎得用这副语气与我说话”。
林衍皱眉冷道,“此乃我云沐之事,与你南靖无关”。
“娘的,还真是好心没好报”,金达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与了林衍,“本将军亦不过是听令行事”。
林衍伸手接过,只见信封上写着“林衍亲启”四字。
这字迹…好生熟悉,突地,林衍禁不住微微睁大了双眼,“花师姐?!”。
远处密林外,黑布蒙面的俞笙跨坐马上,美目幽沉,死死盯着远处正相谈甚欢的两人,心内倒海翻江,拽住缰绳的手因不自觉太过用力而被勒成了惨白之色。
“这便是你不欲我掺合进去的缘由吗?”
南靖,气势恢宏的镇国公主府的后花园水榭之中,一袭烈焰红装眉眼娇媚的女子正与一浅绿水衫眉有忧思之女子对弈。
红衣女子细长指尖轻轻夹起一枚如玉白子,“你又走神了”。
娇媚的语气含怨带嗔地望着对向之人,原本欲落下的白子亦就此搁置在了掌心里。
浅衫女子一抬眼,便对上了那一双水波荡漾的眸子,险些没忍住打了一个寒噤。
视线略一下移,目光便禁不住定在了那袒露在外的锁骨处,只见右侧迷人的锁骨上方,一只浅粉的凤凰似随时便要展翅飞升。
这样的图案,不久前,花都在那个小鬼头身上也看到过。
而在更久远的过去,也曾见到过一次,就在这南靖,就在面前这个女人身上。
在自我放逐的那些年,她几乎踏遍了云沐,还有南靖。
那一次,为验证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上了同为女子的那个人,她心一横,便明目张胆地走进了南靖都城里最负盛名的烟雨阁……
在那里,她看到了与她一般,亦是着了一袭女装进来的女人,彼时,整个烟雨阁里,除阁中女子外,便只她们两个女人,于是,花都便格外多瞧了一眼,那匆匆一瞥,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人右侧锁骨上方的那一只粉色凤凰。
后来,在给林衍施针之时,花都再一次看见了这个胎记,只觉似曾相识,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直至离开平南后的某一日才恍然忆起,似乎是在南靖都城里见过,于是她便又来到了这庸关城,亦再次见到了眼前这个女人。
可让花都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言行放浪的女子竟是这南靖除当今女皇之外最尊贵亦是最有权势的女人,南靖的镇国公主拓跋霓裳,亦是这南靖的下任女皇。
当今女皇拓跋云霜始终未有婚嫁,膝下无女,只得拓跋霓裳这一个亲妹妹,她自然就成为了下任女皇人选。
拓跋霓裳告诉花都,这凤凰胎记是她们拓跋皇室女子独有的……
那便是说,那个小鬼头、也是她们拓跋家的人。
拓跋皇族至拓跋霓裳这一代,便只得她与拓跋云霜二人。
眼前人的行为虽看着放浪,但花都暗中查过,这拓跋霓裳生来不好男色,而喜近女色,经常流连于烟花柳巷,那小鬼头便不可能是眼前人的女儿。
如此,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当今女皇拓跋云霜之女。
拓跋云霜虽一直不曾婚嫁过,但据传言所说,这拓跋云霜当初于云沐为质时,曾与云沐皇帝的胞弟延平王俞宸泰有过私情……
“不行,我要回去!”,花都起身便欲离开,却听身后人慵懒了嗓音道,“那我便下令撤军”。
身形猛地一顿,怒而回头,“你这女人简直、狼心狗肺!那可是你的亲外甥女!”。
拓跋霓裳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又没见过她,怎知她是也不是”。
花都无语,“那你还”。
拓跋霓裳妩媚勾唇一笑,“我那不过是为了你”。
“……”
拓跋霓裳顾自落下手中白子,“你既答应留在我府中陪我一月,便容不得你反悔”。
花都气得双拳紧握,却终是咬牙坐了回去。
“你无不无聊,我不喜欢下棋!”
拓跋霓裳上身前倾,笑着道,“那你喜欢做什么,我都陪你啊”。
“我要”
“不许”
“你!”
拓跋霓裳略略抬眼看着气到接近暴走的花都,“你放心,我担保她无恙,我还指着她回来接任皇位呢”。
“……”
花都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这女人还真是一朵奇葩,她们云沐的皇室子弟为争储位常常是骨肉相残,她倒好,变着法儿的不想做女皇!
不过,那个小鬼头她还不了解,没好气地瞪了眼前人一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叫吃!”。
入夜,莫一莫二将主帅营帐周边士兵都给支走了,没过多久,黑衣人便出现了。
莫一莫二只守不攻,就是不让来人进帐。
看着眼前那双泛着凉意的眸子,“公主还是请回吧!”。
俞笙却只冷冷侧了眼,便有人将莫一死死缠住,而她自己则闪身入了帐内。
一抬眼,便与书案后之人四目相对,无声之中隐隐透着丝丝剑拔弩张之感。
却还是林衍先开了口,“公主深夜来此,不会又是为了来给我换药吧”。
一袭黑色夜行衣的俞笙站在那儿,看着那人唇角略带戏谑的笑,浑身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寒意。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林衍懒懒抬眼,唇角的笑容却是未变,“公主不觉这话问的有些多余吗?”。
美目微凝,似是不死心般,再次开口质问于眼前人,“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衍伸手执起面前的那杯茶,轻抿了一口,“一切皆如公主所见”。
看着眼前人执杯饮茶的模样,俞笙不知为何,蓦地便忆起了昨夜,这人顺手抄了自己喝过的那杯茶便喝了下去。
美眸之中情绪翻涌,胸口亦开始不规律地起伏,可出口的话却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语调。
“你这是叛国!”
把玩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顿,却又若无其事地送至了唇边。
今日战事结束后,大军自楚州城中穿行而过,旌旗猎猎,迎风招展,却不过是敌国战旗,而林衍身为云沐将领,却御马走在了最前头。
从道路两旁的围观百姓的脸上和眼里,林衍第一次看到了满满的鄙夷、唾弃还有憎恨,耳中还不时传来唾骂之声。
“纵使陛下不仁,亦不该勾结外敌入侵!”
“乱臣贼子!”
“叛国贼!”
“简直是我云沐的耻辱!”
“……”
林衍一直低垂着眼帘,俞笙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突然觉得,眼前的人,熟悉而又陌生。
“我想,公主你没有资格教训我吧”
“……”
双拳紧握,曲线优美的侧颈处的青筋亦跟着时隐时现,“你这是欲将自己还有她皆推向那万劫不复之地吗?”。
林衍轻轻搁下手中茶杯,终是抬了头看向了俞笙,“我是我,她是她……”。
闻听此言,俞笙禁不住紧蹙了眉头,她不明白眼前人此话是何意,可尚未等她开口,这人便已开口下了逐客令。
“道不同不相为谋,公主请回吧”
“……”
紧握的双手终是松了开来,双眸亦恢复了平日里的冷然,恍若初初嫁入王府之时。
“你若敢带着南靖军踏入金陵城,休怪本宫无情!”
“……”
林衍看着掀起的帘帐又落下,只低头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林衍与金达率领着大军一路北上,几乎是所向披靡,终于在十日后打到金陵城下。
这一日,阴云蔽日,寒风肆虐。
满身风尘的林衍高坐马上,身后是天策与南靖的十几万大军。
林衍一抬手,示意身后大军止步,而后自行驱马靠近了城门。
最后在距城门十丈处勒停了马儿,林衍微微仰起头,一眼便看见了傲然立于众多冰冷铠甲之中的那一缕惹眼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