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建议是……”冯老慢悠悠道,昼司感觉他终于要说到本次谈话的重点了。
“尽力拖延血清的进度,”冯老说,“先把你该做的事做完,到时候……”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昼司抬手打断了他,“到时候实验结果究竟如何,都是我们说了算,毕竟从最开始就没人保证实验的成功性。”
“没错。”冯老颔首道,“我还以为需要花更多时间说服你。”
“哦,是吗?”昼司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随口问:“如果我不答应,您又想用什么方法劝服我呢?”
“也没什么,就退一步呗?”冯老说,“比如就做定量的血清,只供给给这一群人,或者……只供给这一群人的首领,然后把剩余的血清和制作方法全部销毁。”
昼司默不作声——只要有血清的供应源,血清总有一天还是能被再次制造出来,除非……
如果说高级变异人的发生是随机而遇,那么米奥这样的血液成分才是万里挑一,如果他不在了,很难说会再有一个这样体质的血液样本出现。
所以最根本的解决之道应当是……除掉血清源,才最能确保当前世界力量平衡的绝对稳固。
他能想到这一茬,主动来找他谈话的冯老就更别提了,只是冯老很聪明,建议只说一半,剩下的一般他会自己想到。这种事,一旦有个苗头就会不断生根发芽。
只是不知道冯德维恩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要也是一个意思的话,这辈子他别想和他哥重修旧好了。
昼司站起来,理了理裤腿,说:“您的建议,我听明白了。”
“嗯。”冯老也跟着站起来。
“但具体怎么做还是看我。”昼司又说。
冯老扬了扬眉:“那是自然。”
昼司点头道:“先不说别的,您提的建议,冯伊安第一个不可能同意。”
“就算手中什么药都没有,他也很难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去死,更别提手握堪称医治这个世界的方子,”昼司说,“虽然这些年没见,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而他是您一手教育出来的,这一点您很清楚。”
“您正是知道这一点,才选择找我说,而不是找您两个儿子,”昼司望着窗外,月桂号漂浮在偏外海的地方,外头看不见虚摩提,只有夜海和星星。
昼司说:“以前的我,大概率会同意您说的,所有的砝码放在天平两边衡量一下,孰重孰轻,抉择很轻易就摊开在眼前了。”
“现在呢?”冯老察觉到了话题的走向,眯着眼问:“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
“现在我只是觉得,这样活着太没意思了,”昼司眼睛依旧看着外海,说,“按照公式来做所谓正确的事,牺牲我的自由,牺牲我的时间,牺牲我的喜好,这也都算了,还要也替别人选择牺牲。为了一些看似利益更大化的、实则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其实背后的结果其实谁也推算不清。”
“我只是想到了一本书,叫做‘计算中的上帝’,回过头来看自己,使得台风转向的天气干预真的保护了人民吗?虚摩提脚下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呢?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所以为的因果,真的是那么简单明了、那么结果清晰的吗?”
冯老挑起眉毛:“你怎么上了一趟废土,变成哲学家了?”
昼司笑了笑,想起了总是有很多这种感慨的二十九,说:“大概吧,废土是一个很适合思考人生的地方。”
冯老不置可否:“那你的意思?”
昼司收回目光,嘴角噙着微笑:“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讽刺。”
“在此之前,我的父亲不管不顾,我的后母、叔叔联合在一堆,伙同我那无知懦弱的弟弟,想要将我从这个世界上抹去,”昼司轻哼一声,“反倒是阴差阳错遇上的一群陌生人,倒还从头到尾都合作得异常放心。”
冯老想了想,说:“我明白了。”自嘲地笑了笑后,他倒也不再坚持:“我也老了,有些时候老头子说的话也不必那么当真。”
昼司微一点头,准备离开之前,冯老又问:“那夜愿呢?那个小孩子在天平的哪头?”
昼司脚步一顿,但并未回过头来。
冯老:“格局一旦更改,你若不再是你,也不一定再能保护他周全。”
昼司侧着脸,想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回答,继续迈腿走掉了。
作者有话说:
猪蹄以后都不会是猪蹄了,他要做人了!
第57章 Chapter 55 超新星爆发
“夜愿,夜愿?”昼司叫住匆匆经过拐角处想要溜走的家伙,快走两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跑什么?”
夜愿回过头来,神色无异:“主人?我没听见,您有事儿吗?”
“你……”昼司低头看着他金绒绒的睫毛,改口道:“明早六点,月会。”
“我也去吗?”夜愿蓝色的瞳孔微微睁大,显得有些茫然。
“怎么,你不想去吗?”昼司扬了扬眉毛。
“没有,只是……”夜愿可疑地避开了目光,咬着下嘴唇,“医生需要帮忙。”
“哦,我也需要帮忙。”昼司干巴巴地说,“没有硬币现在是喊不动你了?”
“没有!”夜愿慌忙地抬起头,发现主人并没有生气,倒不如说那神情分明就是在逗他玩儿。
昼司从兜里随手摸出一个银色的小夹子,抬手落在夜愿头发上:“先欠着。”
夜愿摸了摸头发上,不好意思当面取下来看,只能点点头,昼司没办法,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开玩笑的,明天你还留在这陪医生和安息,我和二号一起去新世界号,随冯德维恩的船。”
夜愿脸皱起来:“会不会危险?”
昼司勾了勾嘴角:“不会比上次危险的,放心吧,这次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除了曼德和范修连恩,每个参会方都被发了一份加密材料,月会开始的那一刻会自动解锁……毕竟,也是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夜愿闻言立刻摇摇头:“我还是和主人一起去吧。”
“让你看家就看家。”昼司说,然后搂着他的脑袋飞快地亲了他额头一下,轻声说:“别担心。”
说完这话他也不理睬夜愿的回应,直起身走掉了。
呆在原地的不只是忽然被嘬了一口的夜愿,楼下的院子里,冯伊安和冯德维恩两兄弟正坐在长椅上——这是实验反应等待过程中冯伊安难得的休息时间,秋夜的海面泛着凉意,草坪上凝结着露水,两人自重逢起,还是头一遭一对一地闲下来坐着。
“绿萝……绿萝都不见了。”想了半天,冯伊安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打破了只有海浪声的寂静。
“嗯,那玩意儿发展起来势头太猛,根本控制不住,”冯德维恩说,“根系不住地往墙缝里钻,差点没把楼拆了。”
“哦……”冯伊安又没话说了。
“但是……”冯德维恩又补充道,“那个……就是那个小院子里,原来那一株还是在的。”
冯伊安立马意识到他是在说小时候自己带着他种的那一株,就在冯德维恩卧室窗台下面,又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是嘛?”
冯德维恩看着他的笑容心思复杂,没好气地说:“你别高兴得太早,父亲还没有打算原谅你。”
可当冯伊安收起笑意的那一刹那,他又有点后悔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冯伊安低着头:“我知道……”然后又抬起眼睛看他:“你呢?”
冯德维恩下意识回说:“不知道。”
“哦……”冯伊安用鞋子去捻砖缝间的杂草,闷声说:“你是不是,是不是怪我没告诉你,翊去世的事。”
冯德维恩心想,怪你的事多着呢,应道:“嗯。”
“不是我不想说,”冯伊安含糊道,“是不能说。”
冯德维恩瞄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当时……当时真的没办法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不,是那一整年里我都完全无法开口提及这件事,好像一说出口,就变成真的了,”冯伊安有些艰难地选择着措辞,“米奥和翊也很亲,但翊去世之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面、也不联系了,只是看见对方而已,那种痛苦的感觉就会叠加起来。”
他喉结动了动,很多悲伤从他的肩膀和手心倾泻出来,浸入到湿润的土里。
“翊的离开完全超出了我能够承受的范围,我根本处理不了那么那么多的痛苦,到后来我甚至……甚至对痛苦本身感到了厌倦,对每天处在这么多痛苦中勉强活着的自己,也感到深深的厌倦……”
“好了好了,”察觉到话题的走向危险,冯德维恩连忙按住他紧紧蜷在膝盖上的手,“不想说就不说了。”
“你之前问过我吧?为什么明明过得不好,却还不要回家来。”冯伊安说。冯德维恩无声地点了点头。
“因为……因为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人生,”冯伊安说,“这是我和翊一起计划过的将来,许下过的诺言,承诺过的人生,他已经没有机会,我得要带着他的份一起过下去。”
我得要做你的眼睛,做你的腿,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应得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