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祸得福,段如风承认了二人的感情。
邵慕白便也了却一桩心事,带着小魔头又美滋滋地上了路。他们仍是赶往临沧国,那里乃是八川大陆的最东方,靠海而居,天地精华最盛,是鬼妖修炼泪丹的最佳之地。
他们从西往东走,每个城镇村庄都会停留至少半日,确定没有鬼妖的气息之后再离开。当然,人在途中,除了鬼妖,总会遇到许多奇人异事。譬如那日,他们正在一家小酒楼吃东西,却被邻桌的男子打断:
“二位,别吃了,这酒不干净。”
正在剥花生的邵慕白一愣,看了看那男子,又看了看酒碗。
“兄台何出此言?”
那男子身材偏瘦,面容秀气,一身浅灰色的布衣长袍,腰带上绣着几片竹叶,皮革的材质,是不怎么富贵的书生打扮。但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读书人的优雅,瞧着也很舒服。
他两条黛青的眉毛倒插着,看上去很生气。身子一转,挪到邵慕白这桌来,道:
“这酒里掺水了,喝不得。”
“掺水?”邵慕白愣了愣,端起酒碗一抿,果然酒味不纯。
不过,这种小酒楼卖的酒一般也不怎么正宗,店家往里头掺水也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
青年男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把酒楼的格局上下打量了一番,盘算道:
“这酒水打的是杏花白的牌子,卖十文一两,但我昨日才打听了,酒庄的杏花白进价是五文一两,他们直接卖已经是暴利,如今还要掺水作假,更是奸商中的奸商!”
邵慕白见他一身正气的样子,心里生了两分钦佩,“阁下嫉恶如仇,此等气概委实让人佩服。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可是要进京赴考的秀才?”
青年男子却道:“天下事,天下人皆可管之。不论我如今的身份是什么,断然都要将这酒楼的老板抓去见官!”
见官?
这倒是邵慕白每料到的,他以为这书生顶多会拆穿店家,令之赔偿。结果还没待他询问,青年又开了口:
“我方才吃了酒,那酒里面起码掺了四成的水,如此明目张胆,这店家断然是个惯犯。倘若不抓起来,以后断断还要坑害更多百姓!”
“阁下,我觉得这事儿可以商量个对策。”
邵慕白本来想说,这么大一个酒楼,既然他们能吃出掺了水,别人同样也能吃出来,但周遭的人都没有吭声,恐怕另有隐情。
但那青年男子却不以为然,抬手摆了摆,道:
“兄台,这家酒楼我暗中观察了三日,不会错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人抓起来,送去衙门审问。”
他将手负在身后,一身正气,越说越觉着刻不容缓,随即便朝不远处的小二招了个手。
“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有话问他。”
这话一出,倒有几分当官的威严,不似一个柔弱书生。
店小二一条毛巾搭在肩上,点头哈腰跑过来,本想招待两句,但瞧见那青年男子面容不善,便也不敢妄然说什么,一溜烟跑去后堂了。
不多时,这修葺了两层的酒楼就围满了人,人群议论纷纷的重点,自然就是这酒里究竟有没有掺水。毕竟,那掌柜的跑出来,说了几句“小店不可能做那违法欺诈之事”后,就开始对青年男子破口大骂,指责他无事生非,要辱没他家酒楼的名声。
于此同时,周遭围观的人也纷纷说了开来。
“我在这酒楼吃了这么多年,没觉着酒水有假啊?”
“这书生该不会是胡说的吧?”
“现在的读书人可不比以前,造谣张嘴就来。”
“瞧他的打扮不像有钱人,估计是进京赶考的秀才,路上没钱了想讹点儿盘缠吧。”
人群中窸窸窣窣谈说开来,虽都很小声,但几十个人加在一处,便也如嗡嗡的闷雷声了。
那掌柜的更有了底气,高声骂道:“我这酒楼都开了几十年了,一直本本分分。你再在这儿妖言惑众砸我的招牌,别怪我轰你出去!”
男子虽只有一人,但他很是镇定,于万千议论之前也面不改色,“你当然不会每个人都卖假酒,否则你这酒楼也开不了多少年。你们只会挑赶路人下手,一来过客急于赶路,不会花费时间与你计较。二来他们都是外来之客,人生地不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不会找你麻烦。方才我的酒,和隔壁这二位客官的酒,就被你们这样做了手脚。”
闻言,那掌柜的脸色僵了一下,虽然很快调整了回去,但那明显的一僵却落进了邵慕白的眼睛,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这青年男子的推测,一字不差。
掌柜的往前了一步,道:“怎么?另找两个人串通点儿文章就想闹事?年轻人,你找错地方了。”
男子唇角一勾,道:“是不是闹事,测一下不就知道了?”
这话一落,四周渐渐安静下来,看这场闹剧要以何种形式收场。
只见那男子转身,借走了邵慕白桌上还没动的酒坛子,放在大堂中央的桌子,高声道:“众所周知,水重酒轻。如果静置太久,酒与水是会上下分层的。一般而言,酒庄要卖假酒,定会事前用竹棒把酒水搅浑,这样,卖到最后的‘酒’,才不会只剩‘水’。”
他语调不急不缓,如教书先生一般游刃有余,显然对此事有很大的把握。
许多人是不知道这个“行业秘密”的,所以都觉得好奇,脑袋纷纷往前探。而正因为那掌柜的是内行人,所以,在男子说出这段话之后,他的脸色才不受控地变得铁青。
接着,男子掏出事先准备的铁钉,在酒坛底部钉了一个洞,清澈的液体便一下子涌了出来,装进瓷碗中。
“方才这二位客官没有动酒坛,我粗略算了一下,约莫有两盏茶的时间,足够酒水分层了。大家可以喝喝看,这下面流出来的东西,究竟是酒,还是水。”
这鉴定假酒的法子颇为新颖,人群中立马有人自告奋勇站出来,要去尝那碗中的酒。刚抿了一口,脸色大变:
“娘诶!这分明就是水啊!”
大堂仿佛陷入滚水,急腾腾一片翻滚。人群逐渐嘈杂开来,那半碗水一个接着一个往下传,皆是摇头连连。
最后,掌柜的连忙出来赔罪,说是一个厨子见利眼开,偷了酒楼的酒去卖,怕被发现又才装了水兑进去。一番话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赌咒发誓并非是有意为之。
明眼人都知道,那厨子不过是踢出来顶罪的羔羊,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承认了掺水是他下令为之,这酒楼的生意才是彻底黄了。
不过这掌柜的做生意也确实有些年头了,这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好将事情闹翻,给了他这个台阶下。
然则,男子却是不答应的。
“你开个小小酒馆便以水兑酒,不诚不义,中饱私囊,若给你半分权力,那还得了?”
那掌柜咬着牙问:“你还想怎样?”
男子道:“既然你这么有底气,拒不承认卖假酒是你一手策划的,那你敢同我去见官么?”
“见官?呵!”掌柜仿佛听到天方夜谭,“小兄弟,不是我不跟你去。如今谁不知道,咱们县城的徐大人早就告老还乡了,衙门里空荡荡的就等着新任县太爷上任呢,见官?见哪个官?”
这下,四处便又议论开了。有的说“掌柜的事多人忙,监管不周也是可以原谅的”,有的说“那厨子是初犯,罚两个月工钱就完事儿了,没必要闹这么大”,也有的说“做生意最讲究的是诚信,卖假酒就该关门大吉”。
总之,众说纷纭,但没有一个人问,那男子出口成章,行事果决,究竟是何方人士。
直到那掌柜地轻蔑问出“见哪个官”时,冷眼旁观的段无迹终是没忍住,冷笑道:
“他脑子里装的豆渣么?”
他这话刚说完,那男子便在人声鼎沸处掏出了一纸文书,高声道:
“本官乃朝廷特派钦差赵文,即日起接任宜顺县县官一职。此乃本官的上任公文,尔等,还有何疑问?”
除了早猜到几成的邵段二人,其他所有人皆是一震,那掌柜的脸色更是阴霾一片,只差下暴风雨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片刻后,众人皆跪。
“拜见钦差大人——”
声音之大,在装潢考究的酒楼里穿荡了几个来回。
赵文垂眼,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掌柜,道:“待我交接了衙门的差役,再将尔等捉回去细问。”
掌柜伏在地上,额头冒了一层汗珠,“是,是,谨遵大人吩咐。”
赵文又道:“再有,莫想着逃跑。你如今的罪行,顶多是罚一些钱财,关押几日。若本官明日来见不到人,可就是畏罪潜逃,是要吃板子,坐牢的。”
掌柜周身一抖,又将头埋下去几分,“是,是,小人一定恪守本分,在这里恭候大人。”
众人皆都以为这事儿就告一段落了,然则,谁也没看到,那掌柜额头贴地时,眼神突然变得阴鸷嗜血,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撕成碎片。
“跟不跟?”
人群散去之后,段无迹握着蛟龙鞭问。
邵慕白把最后一口鸡腿塞嘴里,拍了拍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