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的语声,在看见老八脖子上猩红的伤口时戛然而止。
老八浮在水面,对他悲怆的摇了摇头,随即,他抓住竹筏一头,猛然发力,凭借着军用胶囊残余的力量,不顾一切的朝前推动竹筏。
竹筏在人力的强劲作用下,开始以较快的速度往岸边划去。
“老八,老八……”蜥蜴王凄厉的叫着他,竹竿徒劳无用的拍打追在他身侧的行尸。
那些浮在水面的活尸就像抓着了猎物的鬣狗般,团团围咬在老八身上,不论蜥蜴王如何用竹竿拍打、戳刺都无法将它们赶走。
一口,又是一口,血肉一块块被腐烂的齿间咬破,从人体上活生生剥落。在老八尖锐而持续不断的惨叫声中,竹筏越过沁出血水的湖面,颠颠簸簸的不断前进,一条长长的、逶迤浓厚的血带拖在竹筏后面,给许少由他们那条竹筏拼开了畅通无阻的道路。
心惊肉跳,这种情景,唯有用心惊肉跳来形容。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被老八吸引,他撑着一条独臂,死死攥在竹筏边缘,拼尽今生最后一口气,把装载着他家老大的竹筏,一寸寸推向生存的岸边。
老八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昏暗,他渐渐要看不清蜥蜴王咆哮大叫的脸,周身血液都像煮沸了般在血管里汩汩作响,仿佛要从他全身各个细胞爆裂而出。
这种血液强烈攒动的剧痛,反而压过了被丧尸活活分食的痛楚,他凭借着本能,在丧失最后一点视觉前,把竹筏推向实地。
“咚”的轻响,他似乎听见竹筏触岸的震动声。
所有的知觉同时离他而去,他睁着眼,只觉得一大推厚重的东西争相恐后的朝他涌了过来,扑在他身上,然后一起沉入了很深、很深、再也醒不过来的深渊里。
蜥蜴王从竹筏上滚落岸边,双膝发抖。他回过身去找老八的踪影,哪里还能见到那跟他出生入死无数次的小弟?
触目所及,只有一群群跟随老八犹然带着体温的躯体,一并埋头入湖底大快朵颐的丧尸们。
“咚”,另一只竹筏随后靠岸,许少由、鲁明和文宵从竹筏上连滚带爬落到岸边。
“快,快走,”许少由冲蜥蜴王吼道,“两个人不够它们吃多久,我们赶快进入木屋里拿补给,拿完就要动身!”
根本没有时间为死在湖里的老八和游酒哀悼。
蜥蜴王木怔怔地跌坐在岸边,仿佛失了神。他好似根本没有听见许少由的大吼,一动不动的凝望着翻滚不休的湖面,望着那些仍然如同过江之鲫,拥挤得密密麻麻的水里活尸们。
忽然,在岸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簇水花涌了出来,紧接着一个长了些青青发茬的脑袋冒了出来。游酒像只在淤泥里打了无数个来回的泥鳅,浑身都是泥,哧溜一下蹿了上岸,跪在岸边,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方才落水的一刹,立刻屏住呼吸,一口气下潜到了湖的最下方,避开上头游动的活尸们。
湖底最深处虽然也有丧尸,但为数远远少于上头,还有一部分被血气吸引,自动朝湖上面靠过去。
他眼前光线模糊,唯有借着那点特种兵学院里训练出来的求生本能,一边挥动军刀强行斩开障碍物,一边拼了吃奶的力气朝记忆中的岸边游去。
好几次他险些要被丧尸抓住手脚,幸而那颗军用胶囊的效用仍然在,爆发力无穷,护着他万分艰险的闯过了湖底,在即将窒息的一秒前浮上了水面。
“咳、咳咳——”他跪在岸边,不住呛咳着,贪婪的汲取空气,胸膛迅速起伏。
蜥蜴王看见他的一瞬,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他手脚撑地朝他爬了几步,又站起身跌跌撞撞过来搀扶他,语声变了调:“游老弟、游……”
文宵同时冲了过来,把跟在游酒身后的几只丧尸开枪击倒,少年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游哥你不会有事!”
游酒虚弱的撑在地面,一边咳喘,一边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拿上、补给,我们走。”
“老八死了,老八……”蜥蜴王满脸是泪,悲怆道。
游酒猛然抬起手攥住他衣袖,咬牙道:“我们剩下时间不多,胶囊有副作用……必须先离开这里!!”
他方才跌落湖面,一瞬间脑海里掠过的念头不是自己如何逃出生天,而是老八为何突然间身躯抽搐,失去重心倒了下来?
老八没有被咬,也没有受到其他攻击,他突然出现身体异常,只有可能是他一口气吞服了三颗军用胶囊的关系!
游酒第一次使用那药物,就深刻遭受到了副作用的报应;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第二次服下军用胶囊时,也是掐准了药效消失、副作用上头的时间。
只是没有想到,三颗同时服用,竟会造成老八那种瞬间发作的后果……
“我们还剩10分钟,不到,必须,先离开岸边……”他听得见身后湖水里的隐约躁动,分食完了珍贵的食物后,那拨行尸很快又会被活人吸引着往岸上爬来。
无论是谁手里,弹药都不够应付这么多行尸,更遑论他和蜥蜴王很快就会陷入虚弱状态。
许少由和鲁明在这会儿功夫,已经径直闯入那座小木屋,把里面所剩无几的补给搜刮一空。
没想到他们抱着极大希望来到的这座小屋,里面却只有少量漂浮着灰尘的清水、半箱过了保质期的压缩饼干,和一些不知道能不能打燃的火石。墙角还摆着几杆空枪,枪身锈蚀的模样看起来就像随时有走火的可能。
“妈的!!”许少由破天荒骂了句粗口。
他把木屋里摇摇欲坠的几件家什踢倒,从木屋窗口看去,发现文宵和蜥蜴王围着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游酒那小子就像有神力护体一般,奇迹般的从丧尸云集的湖底存活了下来。
“真他妈命硬。”他瞪着游酒,喃喃自语。
“丧尸上岸来了。”鲁明透过窗户看见,紧张的道。
“嘁,我们走。”
他俩跑出木屋,冲游酒那个方向喊道:“别磨蹭,快走,后面丧尸群要来了!”
喊完,撒腿就往木屋后面一个陡峭山岩上跑。
正如许少由所说,人工湖的两侧都是山峰。木屋坐落在一个山丘环绕的地带中,要避开行动不便的丧尸,最好的办法不是走平路绕,而是直接爬上陡峭的山坡,甩开它们。
受过一定训练的成年男人爬那面光滑陡峭、约有二十米的小山岩壁不算什么,许少由和鲁明浪费了七八分钟,彼此拉扯,终于是成功抵达了坡顶。
站在坡顶,居高临下回望,能够看见大约二十来具行尸缓慢推搡着上岸,就咬在游酒他们三人身后不远处。哪怕只是站在安全的高处这样望下去,场面也叫人胆寒。
文宵还想搀着体力消耗剧烈的游酒爬山,被后者狠狠甩开手臂,直截了当:“你会变成我的累赘,你自己爬上去!”
少年抿着嘴唇,刚刚才从他死里逃生的惊喜中泛着泪花,又被他不留情面的训斥。他不敢同他对峙,只能委委屈屈的自个儿去攀爬岩壁。
游酒费力的将身体贴服上山岩,他眼前开始发黑,四肢力气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失,熟悉的副作用逐渐在身体里展开。
不行,他咬着牙对自己道,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看到C-23A,查清楚里面的东西……
他死死抠住山岩裂缝,循着文宵焦急大叫的声音,机械性的朝上挪动身体。
刚刚爬到一半的距离,手掌陡然一软,没能稳住身形,整个人连带背包,急剧滑落。
下坠的身体,忽然被什么人自身后稳稳的顶住了。
游酒低下头,看见蜥蜴王双足牢牢踏在地面,双肩紧紧扛住他脚底。
大汉仰着头,面上表情看起来很古怪,极像是哭,又像是在笑。
他听见他说:“游老弟,我没力气啦。我怕是爬不动了。”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和缓,就像末世以前,游酒从任何一个衣冠楚楚的人口中能够听见的那种轻柔平静的声音。他的面容此时看起来,也不像一个私贩成瘾药物、被联盟判处死刑的无良头目,更像是曾经有过一个大家庭,悉心照顾过几位年幼弟弟的长兄。
他道:“老五、老七和老八,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答应过跟他们一起杀出去。整座牢狱里,也只有他们仨最相信我,最挺我。”
游酒忽然觉得脚下一沉,是蜥蜴王的腰身被靠上来的丧尸攫住,在往后拖。光头大汉大喝一声,使出全身仅存的力量扎稳下盘,死死坠在原地不动,任由身后丧尸拉扯啃咬他的后背。
痛苦的神情在那张渐渐扭曲的面上浮现出来。
他仍然仰着头,以惊人的毅力把游酒往岩壁上方推;游酒头顶处,文宵早已爬到岩壁顶端,往下垂放了一根长长绳索,拼命喊叫游酒的名字。
“你把老八手臂砍断,又救了老七的那次,我下定决心,要跟你……拜个把子……”
军用胶囊的副作用以泰山压顶之势袭来,蜥蜴王浑身力气开始散去,游酒伸手攥住长绳索的那刻,脚底踩着的厚实肩膀骤然塌软。游酒视野急剧缩小,他竭力偏过头,只能够看见蜥蜴王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楚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