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只是一个扫眼间,施言匆忙看见的一幕。
在这种生死关头,他根本没有时间细细观察,备用场里究竟有多少品种的实验体被放了出来。
教授的心脏剧烈跳动得仿似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所有念头都集中在一处,只拿眼睛去寻关押着游酒的那个笼子,在一片鬼哭狼嚎和锐声利叫里大声喊着游酒的名字:“游酒!!游酒!!!”
他忍着恶臭,从那截断臂手里拔出枪支,不顾上面还覆盖着尸血,紧紧攥在怀里。
那些奇形怪状的实验生物,不仅攻击困陷在备用场里的警卫,遇到彼此也互相攻击。大的噬咬小的,小的吞噬更小的,乱成一团,打得天昏地暗。
施言屏住呼吸,绕着柱子走,竭力把自己隐藏在黑影里。避开那些怪物的注意力,颤抖的目光到处寻找游酒的踪迹。
他看见曾经关押游酒的那个笼子,大敞四开的停放在地面,里面躺着一具白大褂的尸体,尸体上满是弹孔。
靠在牢笼边有一名黑衣警卫,下半身被不明生物啃得血肉模糊,嘴巴无力的翕张着,对施言投来绝望的目光。
施言扑到笼边,铁笼上的高压电已断开,他揪住那个警卫的衣领,厉声问他:“游酒呢?关在这笼子里的男人呢?他在哪里?”
那警卫大概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被他一摇晃,目光涣散了一会,喃喃着:“逃、逃了……都是他……放出……”
——逃了。
施言脑袋嗡地一响,提起到嗓子眼的心脏,砰咚一下子落回了原地,昏昏沉沉的眼前终于恢复了一些清明。
那股支撑着他一路飞奔而来的不可思议的爆发力量,在得知游酒平安后,顿时像完成了使命般,陡然抽离了他的身体。
施言揪着黑衣警卫的手一软,半跪在了囚笼边,紧紧攥着的枪支,从满是汗水的手里滑落。
他浑身虚软,撑着地面站都站不起来,极大慌乱之后的安心就像有毒的棉花团,把他温柔又恶毒的裹在了里面,让他使不出任何力气。
明明知道这是个血淋淋的屠宰场,他必须要站起身来从原路返回;必须赶在其他人封锁这里之前逃出去。施言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然而就是提不起起身的力气,甚至,他也没有逃离这里的欲望。
游酒逃了,很好,他那么有本事,只要离开这里,就一定找得到办法逃出NHP中心;只要游酒走了,那什么都不要紧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慢动作,一个长着尖锐獠牙的方形头颅从牢笼边探出,一口咬下了他面前那名气若游丝的警卫胸部以上部位。
咔吧咔吧嚼碎人骨的声音,在距离他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响起,就像直接在施言的脑袋里咀嚼。一双突出的眼睛,既长着像人类的眼睫毛、又有酷似蛇类的竖型瞳孔,贪婪的紧紧盯着他,垂涎若滴的目光传达出了把施言视作下一个猎食目标的意味。
施言看见它吞下了黑色制服的最后一角,挪动着笨重的蟒蛇身躯,要从笼边朝他扭过来。
他呆呆的看着那怪物靠近,滴着腥臭血水的血盆大口张开——
一阵激烈高亢的犬吠声凭空响起,继而,一道金黄色的身影从半空中扑罩了下来。
黄金巡回猎犬一口咬住了那个方形头颅的颈部位置,把所有力气都集中在犬齿上,拼了死命深深咬进足有一寸余深。
然而那怪物被阻,仅仅是动作迟钝的静止了一下,继而,仿佛感受到了被打扰进食的极大恼意,猛然一甩头颅,黄金猎犬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直直甩飞了出去。
“大丹!”
轰然巨响里,砸到铁笼子摔下来的大丹抖索着四肢,顽强的支撑身躯站起来,冲着施言旁边的怪物狂吠。
它丝毫没有表现出畏惧这些不明生物的模样,一心一意只想着要拯救它的主人,就如同十五年前,它想方设法要把施言拐骗进地下铁里。
施言如大梦方醒,那些流失的力气随着大丹的出现,重新集聚回了他身上。
还不能死,他还有大丹,必须要带大丹出去——
方形头颅把嘴巴张开到最大,对着教授的脑袋一口罩了下来,却卡在了竖直塞进去的枪杆上。
施言手指扣在扳机上,没有开枪。他不清楚如果爆了这玩意的头,飙出来的体/液和血水会不会对人体产生影响。
他最终选择把那柄死人手里夺来的枪,留在了难受得不断扭动蛇形身躯的头颅嘴里,低声呼唤:“大丹,我们走。”
黄金猎犬紧紧跟着他,一人一犬溜着圈,借着比他们身形更大的怪物阴影做掩护,往穹顶房间的出口跑去。
临近出口时,一个黑衣保卫满面是血,从斜刺里冲出来。
他似乎也是费了九死一生的力气才从怪物手中逃出,正巧和施言撞上面。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施言看见那警卫刚刚露出一个死里逃生的笑容,那笑容猛然就消逝在了脸上,只留下一点残影,很快被惊恐睁大的眼睛所取代。
在黄金猎犬疯狂的吠叫声中,那警卫脚踝被一大团仿佛藤蔓的绿色枝桠牢牢缠住。眨眼间,就被连人带枪向后拖去,瞬间消失在了施言面前。
施言手脚发软的把大丹往出口推,他们赶进走廊时,正巧残存的警卫队刚刚把炸/药安置完毕。
为首一名高大保安对施言匆匆道:“到后方去,教授,我们要炸毁备用场!”旋即转头对另外几名手下道,“去看看,这些房间里的实验品都打包好了没!”
教授脚步一停,脑海里掠过不祥念头,“等一下,不能放——”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从两侧铁皮房间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科研人员的尖叫,重物倒地和撕咬的声音。
有几名穿白大褂的研究员,病急乱投医的打开门,刚喊了声“救……”就被从身后扑上来的,已然丧尸化的实验体扑咬住了身体,求救的呼喊戛然而止,鲜血淋漓的倒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心只想着封锁备用场,以为敌人只有备用场里那些飞来爬去的畸形生物的警卫队们,全体懵逼了。
死神和报应来临得那么快,他们一度看守、囚禁、旁观了十多年和他们一样曾经身为人类的实验品们,如今,一个接着一个,如同最深沉的噩梦般,从关押着它们的铁皮房间里爬了出来。
那些丧尸实验体,带着腥臭涎水和切骨的恨意,扑罩在了这些活人身体上,大啖其肉,大噬其血,一条长长的走廊,刹那间就沦为了尸山血海的人间地狱。
再没有人顾得上放置炸/药了。
再好的组织能力、再训练有素的军队,在如此急转直下的情势面前,也再无力回天。
局面开始彻底走向崩毁。
施言被四散奔逃的警卫和科研人员撞得连连后退,他勉强掩着自己头面,避免吸入更多烟气,一边跟着人群奔逃的方向,跌跌撞撞往全景式电梯靠拢去。
然而那电梯已经挤满了急于逃生的人们,超载警报尖锐的响着,仍然没有一个人肯从电梯上下去;还不断有人试图掰开合拢的电梯门往里面挤。
有人企图走步行通道逃生,然而楼梯早已被从最下层一路吞噬上来的寄生胎占据,通道门一打开,就是蠕动的肉团大口吞噬邻近的人体。寄生胎的个头在吞噬了越多的活物后扩得难以置信的大,眼见着就要挤进这条惨叫连连的走廊里。
电梯口响起了一阵猛烈枪声,在射倒了七八名死死拉住电梯门,妄图自己也挤进去的警卫和科研人员后,摇摇欲坠的全景式电梯终于关阖,朝上一层蓝色楼层开去。
施言牵着大丹后颈,拉着它躲过一个扑倒在地的警卫。
那警卫抽搐着,向施言转过脸来;他的身后是四具已然丧尸化的同僚,挨挨挤挤的抱住他的脚啃咬。
尖叫声、枪响、铁门撞击响、丧尸啃噬人体的咀嚼声响,在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混乱里,像黑色大合唱,交织在了一起。
施言听见载满了过多人的那架电梯,摇摇晃晃升到一半,猛然间失去了重力控制,哐当一声急坠而下,直直摔进了最底下的红色楼层。几十声惨叫同时飙高,又猛然被掐断,几十个人同时成为了守株待兔的寄生胎们的盘中餐。
唯一的逃生渠道,也没有了。
黄金猎犬还在猛烈的吠叫,危险的呲着牙,不准前方摇摇摆摆的黑影靠近。
它拿身躯挡在施言面前,尽管自己也害怕得簌簌发抖,却坚定的四个脚掌撑在地面,一步不肯挪退。
施言紧紧抱着它的脖颈,大丹的体温,让他在临死前感觉到了最后的宽慰。
他紧紧抱着它,喃喃的对它说:“对不起,大丹,对不起——”
一条长长的绳索,悄无声息地从空荡荡的电梯井垂下,绳索上捆着一个人。
在烟尘弥漫中,他顺着半开的电梯出口,身手矫健的跳入了这一层,脚步坚实的踏上了满是血泥的地面。
施言如有所感的回过头,正好对上男人铁青着的一张俊脸,和他锐利眸中冷然的神采。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