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仆啊,竟是这么低贱的身份。
季云景难以置信,可事实让他不得不信。眼前这凶猛的剑气,绝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龙首如果不是藏着掖着什么秘密,怎么会长久以来,从不曾显露这种力量?
夏炎也在微微发抖,可眼里除了惊惧,更多的是担忧。他转头,对季云景说:“那人在攻击我家老爷!”
声音很大,不把声音喊得很大的话,可能会胆颤得说不出连贯的话。
季云景听出了那人指的是芙蓉师。
他也大声道:“你过去又有什么用,只会送死而已!”
两个大能正在酣战,夏炎一个小虾米,接近的下场只会是被大能的强悍真气扫得渣也不剩。又帮不上忙,过去送死干嘛?到时人就这么没了,魔头肯定不会把一个小小奴仆的死活放在心上,大不了再抓一个奴仆。
季云景一点也不喜欢夏炎,但好歹相识一场,他不想看到夏炎白白送死。
夏炎却不领情,咆哮一声“滚开!”,甩开季云景的手,不管不顾地冲向村子西边。季云景喊了几声,气急败坏地跟上去。
夏炎死死盯着交织混合的两种不同的力量,觉得不对劲。确实不对劲,当他冲出西边村口,看到倒了一地的人,明白了怎么回事,却又不敢置信。
紧接着,怒火充盈全身。
季云景看到倒地的人们,赶忙蹲下来查看,发现只是昏迷,放下心来。离大能的战场这么近,连他都想头一歪就昏过去了事。
他的手抖抖抖地拉拉夏炎的手臂,要他别在这看,很危险。可夏炎纹丝不动,眼角发红地瞪着半空中大能的战场。季云景只好也在那里,瑟瑟发抖,看了几眼,竟看出了微妙的怪异。
每当白色的剑想脱出某个范围,就会被鲜红的真气追上裹回去。鲜红而浩瀚真气凝成实际,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巨大圆球,剑在其间飞舞,鬼道功法的真气在其间如同激流,不断影响剑的轨迹,令剑总不知不觉跟着激流前进。
这是,鲜红真气在竭力将剑限制在一个圆形范围内。
为什么?难道是……为了避免剑伤害到别人吗?
这个想法令季云景一阵不适,可这个想法又是那么真实。那些剑冰冷森然,一次小爆发后,无数把剑冲向地上人们和夏炎,鬼道真气迅速把它们都缠了回去。
季云景使劲擦了擦眼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夏炎气急败坏地对季云景大吼:“所以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滥好人!”
季云景无奈:“关好人什么事啊……”
夏炎:“那个人都是仗着老爷宠爱!要不然这些人有什么好护着的,全死光了清静!”
季云景小声辩驳:“他们都是苦命人啊。”
“苦命怎么了?别人就活该给苦命人奔波受累?”夏炎指着季云景怒喊,暴跳如雷,“都是自己**,关别人什么事!今天我家老爷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们滥好人没完!”
季云景知道他是心里着急,不跟他吵,一个劲点头:“是是是。”
他看向天上的红球,满心不可思议。
红球的中心,唐师周身鲜红真气环绕。他的面前,雪白的芙蓉剑被他的真气纠缠,难以挣脱。森然剑气削断鲜红真气,下一瞬鲜红真气再度缠绕上来,仿佛生生不息。
突然,剑变成了人。
芙蓉师闭着眼睛,眉头紧皱。
唐师伸手,摸了摸芙蓉师的脸,碰触到的皮肤冷冰冰的。他喊了一声:“喂,还没醒过来吗?”
对方的睫毛颤了颤。
芙蓉师感到冷。
一把好剑需要在熔炉中反复焚烧,无数次的淬炼之后,最终成为冰冷的剑,追寻能温暖自己的热度。
血,是热的。
人再度化为剑,凶猛锋锐,刺向温热的人体。
地面上的人只看到白剑在真气激流中消失,片刻之后,白剑又再出现。多到数不清的白剑疯狂涌现,骤然压制了鲜红真气。
数不清的白剑毫无秩序地围绕红球疯狂飞窜,红球被撕扯分裂开来,露出内中人的身影。在破裂的红球中,人影遭到剑流迎面冲击。
夏炎:“!!!”
剑无法穿破真气限制的范围,便向内攻击。本是差不多的能为,为了维持限制,其中一方的力量被拉低了。
剑流几乎整个覆盖住人的身影。
剑划过大腿。剑穿透掌心。剑削断长发。剑割破薄弱的皮肤,带走温暖的血液。
鲜红真气溃散,对剑的限制消失。剑在爆发之后,后劲无力,白剑合而为一。
浑身都染上鲜红的人向下摔落。
剑落到雪地里,本是能与白雪融为一体的无暇,此刻通体浸染鲜红的血液,兀自在雪地中散发生人勿进的凛冽气息。
大能的压迫一消,夏炎冲到验玉的桌子前,一把掀翻,把玉全掀落,扛着桌子就奔向唐师,一边狂躁地喊:“云天!快来帮忙!”
季云景紧张地跟在其后:“我在!”
二人协力把浑身狰狞剑伤的唐师抬到桌面上,合力扛着桌子往客栈跑。两个人都满心焦急担忧,惶惶不安。
季云景问自己,他担忧个什么劲。
魔头要是死在这,那真是太好了,从此正道再无劲敌,终于能踏平邪道,修仙界终于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所以他干嘛要担心魔头的死活。
不过魔头刚才可是保护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看白剑那架势,一旦不再受约束就会残杀周围的活物,担心恩人是应该的。
季云景又忧心忡忡地想到那凶悍的雪白之剑。
那居然是龙首。
龙首可是个善良的人啊,在离开了碧城还依旧是好人,却居然会出现那般可怕失控的模样。等龙首恢复了理智,心里该怎么想,该多难过?
把桌子在客房门前放下,季云景和夏炎小心翼翼把唐师抬到床上,然后两个人就不知道做什么了。他们只是修为低微的小虾米,大能打架还是受伤需要治疗,他们***不上手。
就算他们把全部真气传入唐师体内,也没有任何用处。
夏炎满面愁苦,看到季云景竟斗胆接近唐师,眼一瞪把人抓回来:“你想干什么?”
季云景说:“我也许可以试试。”
“一边去!”夏炎把他推开,“你这么菜,不捣乱我都谢天谢地了!”
季云景委屈:“我不是菜,我只是体质差,不适合修炼。”
……
纯白的雪花悄无声息遮盖住地面的所有痕迹,不过一个时辰,钟林村西边就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般,寂静空旷。
验玉处,人们基本上已经都离开了。
芙蓉师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上方一把伞,低低地喃了一声,以为是唐师。
昊广:“你说什么?”
“是你……”芙蓉师从雪地里坐起身,茫然四顾。
第51章
唐师惯常穿红色的衣裳,走到哪里都很招摇过市,要问为什么,唐师会回答一句这是魔尊的家族色。唐典在世时也是一身从头红到尾,本人认为红色非常吉利。
和唐师不同,芙蓉师的穿着都比较普通,不显山不露水,但再普通的着装,也无法掩盖他面容的出色,旁人就算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比不过龙首微微一笑。
现在,芙蓉师一身白,是唐师特意吩咐东白找巧匠缝制的,自从见了芙蓉剑的模样,他就种下了芙蓉师适合白衣的念头。
如今,白衣上沾了片片红色,触目惊心。
芙蓉师站起身。
雪下得很大,扑簌簌地往下落,很快就落了芙蓉师一身。霜雪钻进衣领,在颈侧停下,竟是半天没有融化的迹象。
昊广犹豫要不要上前替他遮雪,但对方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天地间却不知为何溢满哀伤。昊广忍不住搓了搓手,感觉今天特别冷。
“他在客栈。”昊广小声说,“你要去看看他吗?”
芙蓉师无声点了点头。
芙蓉师到了客栈,往楼上走去。
夏炎刚走出客房,看到芙蓉师,拦到后者面前,警惕中带着惧意:“大人,您已经彻底恢复了吗?”
芙蓉师说:“没有。”
夏炎:“那就请大人完全恢复正常稳定再来吧。”
芙蓉师看着他。
被大能的视线直直盯着,夏炎怕得简直想缩成一团,但想到自家老爷的惨状,还是壮起胆子,认真地说:“难道大人忘了不久之前自己做的事了么?大人您也不想伤害老爷对吧?”
“嗯。”芙蓉师说:“我看看唐师,很快就走了。”
走?这个走是什么意思?
抱着疑惑,夏炎犹犹豫豫地让开了,偷偷擦了把汗。敢拦着空冥大佬,头号没本事还作死非他莫属。
芙蓉师走入客房,看到唐师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微弱,面色苍白,浑身都是剑锋制造的伤口。最严重的是胸口那一道,划开了胸膛,隐约能看到发着微光的真元。
他能感应到夏炎偷偷躲在角落,显然是担心他做任何事,他没有为此感到冒犯。把夏炎留下来果然是对的,这个少年是个忠仆。
没多久,芙蓉师离开客房,对空荡荡的前方说:“唐师会慢慢恢复的,他的真元正在修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