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刚爬出的魔族还未站稳,忽然被一阵狂风卷退了几步,他惶恐地抬头,两个身负道气的修士站在他的面前,那澎湃的灵气要将他吞食,令他跪伏在地,冷汗直流。
他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好断续地吐出饶命二字。
花醉布履停在他的眼前,魔族只听见道人说:“魔渊怎么进?”
魔族乌青的脸白了几分,他唯唯诺诺地说:“这,就这,真人饶命真人饶命,小魔刚出魔渊,真没碰过人命。”
花醉:“碰过人命还绕你?怎么进去?”
魔族猛磕几个头,认为自己多磕几个能得道人仁慈,又听到眼前黑衣女子的话忙道:“我会,这个我会,魔血可以开。”
魔族好像得知什么好消息似的,知道自己于眼前两人而言还有些用途,他从地上爬起,谄媚地对着两人笑,正欲说些讨好的话,眼前忽见白光,他肩膀喷发出血,溅在地上。
他的笑一下子停住了,惊恐地看着黑衣女子后方的人。那白衣人背上的剑好像从未出鞘,脸色平静地说:“魔血,然后呢?”
魔族马上跪下,用指尖沾了血颤巍巍地伏地画阵,那简易又拙劣的阵法很快成效,紫光迅速成圆,一个传送阵显形。
魔族伏在地上,深感自己小命不保,那两人背上分明是背了剑的,传闻人族里唯剑修最不好惹,斩妖除魔行天下,像他这样的魔一出去准是一剑一个。魔族失神地想着,想着自己一会会是怎样的死法,这一剑是劈头上呢,还是身上,剑修应该不好折磨人这口吧?
想到这,他又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怎么就忘了,魔渊里头也有个剑修,心黑得很!
忽然一个瓷瓶砸在了头上,魔族以为自己要死了,缩成一团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他才抬头,发现那两个剑修不见了,自己眼前的小瓷瓶半瓶埋进了沙里,他伸手将那瓶子拿出,发现瓶上一闪而过的剑光。
止血丹?
从那魔族的传送阵进来,漫天的魔气冲散开,远处高空中挂着血色弯月,耳际是恶鬼哀嚎。花醉是第一次来这太古魔渊,眼前惊愕,原来她祖宗这些年来都在这样的地方度过,压抑又绝望,茫茫死气。
季渝蹙眉看着周围景况,在沟壑乱山中辨明了方向,他对花醉说:“这边。”
两人御剑瞬行,很快就来到一处孤崖上。花醉微微一抬头,方才那很远的血月近在眼前,寂静的黑空里映着红色的光,过分诡异。她见季渝缓缓往那孤崖上走,风吹凛冽,前方是断崖,往下是不见底的深渊。
花醉不解,她跟着他走近了那处,季渝蹲下身,伸出手触碰着冰冷的地面,崖上碎石被他轻轻抚去,他顺着一处缓缓擦去,微微失神。
他想着沈温红千年前倒在此处,掌心的血顺着黑岩流开。故地重回,季渝的心口莫名的空慌,他见着这个地方,想起的就是爱人苍白着脸在他怀里哭。
他当真是罪无可赦。
“这里的风真冷。”花醉红唇微抿,喃喃道。
季渝站起身,道:“走吧。”
沈温红将霜寒带来的锦绣护腕扔开几步远,白骨撑在地上,挪开了几步。霜寒一进阵法就看到这祖宗又闹别扭了,他弯腰捡起那扔开的护腕,耐心道:“你怎么又扔了,骨头放着被魔气侵蚀不痛吗?”
沈温红微微抿着嘴,脸上阴沉不定,他道:“戴着不舒服。”
“过几日又是魔渊魔气的爆发期,你不戴着,晚些时候疼的还是你。”霜寒好生劝道,又拂去那护腕上的尘土,抬起他的手,细细为他戴上,“仙胎道体少有病痛,你现在伤魂伤身,不好好养着,日后行动不便苦的还是你。”
沈温红问:“你怎么越来越像季渝,这么唠叨。”
“这是为你好。”霜寒道。
“我怎觉得你们主仆两个还有花醉,本是一家的吧,又唠叨又在乎这在乎那,我说没事你们总当耳边风,这是关心则乱。”沈温红愤愤然,手上已经绑上护腕,连带着套上了一轻纱手套,娘们兮兮的。
霜寒轻声道:“看来您今日心情不错,说得话也多。”
沈温红哑口,目光放在那绑得奇怪的护腕上,道:“真难看,就不能给我换个黑色的,这鲜艳的……像姑娘戴的。”
“魔渊人烟稀少,附近魔族翻来覆去才给您找了个勉强看得过去的,莫要嫌弃了。”霜寒解释道。
沈温红只好把手放下,碍于霜寒在此不好将那东西拆掉,他又想起什么,问:“前阵子让你办的事怎样了?”
“最近万魔殿出入频繁,我已让附近魔族给他们找了些麻烦,想来也不算太平。”霜寒起身,身影微动,他站住后道:“我再去看看情况,你可别把它又拆了。”
沈温红不说话,霜寒就知道他心里另有打算。
霜寒走出阵法,身后嗡嗡阵鸣已经存在了上千年,他本是灵体出入阵法容易,可沈温红被那巨大锁链符文捆着,不得动弹。霜寒第一次出阵法时,回头看过他一眼,那眼底虽见不着任何波澜,可霜寒觉得沈温红还是恨的。
他往日那么好动爱玩的人,困于一隅之地上千年。
外面魔族修为太低,往往走不到阵法就奔溃不已。除了自己,这被困的日子里,也只有那偶然路过的黑袍僧人与沈温红说过话。
他还没疯,已是万幸。
出阵法后,从渊底错综复杂的乱石里走出,霜寒见到外面初光时,神情微微一愣,他枯竭已久的灵体忽然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剑气涌来,干涸的魂体受到滋养,他猛地抬头看向上空。
血月之上,两个身影骤然袭来。
霜寒微微错开,一把满覆寒冰的剑直直插在他面前,那暴涌出的剑气萦绕在霜寒身边。远方传来附近魔族的嚷闹声,魔族小兵们举着武器奔赴而来,停在霜寒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那把寒剑背后的人。
一个魔族上前,低声道:“大人,这两个修士闯进来,属下无能,没能拦住他们。”
魔族话还没说完,那黑衣女子朗声笑道:“可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还收揽了这么多手下,可是占山为王?看不出来你霜寒还有如此志向,以往倒是委屈你了。”
霜寒眉眼微动,他看着那个白衣人,眉眼模样与千年前相比更加淡泊,却如同他往日想起的一般,未曾改变。
还未等霜寒做出反应,那白衣人轻声道:“一千年,多谢你。”
多谢你,替我照顾他。
霜寒不禁动容,“吾主。”
☆、大梦一场
沈温红微微睁眼,眼前地上落下一个小小黑点,他抬头,高空血月,隐约的细线落下来。他怔怔地看着,那细雨从血红的空中落下,落至渊底时早已被风吹散开。
他喃喃道:“以往百年的一次的雨,怎么今日就下了。”
沈温红伸出手去接,漏过指缝的雨虚无缥缈,那丁点的冰凉比起渊底的阴风可真是暖和些许,就像甘霖洒在干涸裂土上,沈温红久违地感到了舒服。
比不起清风拂面,却也将他心底的阴霾冲散了不少。他迫不及待地,双手撑着地,拖着长长的锁链,往外爬着。离了那符文巨柱,外头的雨下得更欢快些,沈温红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切,雨水滴落在他身上,他身心都受到了救赎。
可这贪来的雨水太少了,沈温红渴望它下得更大一些,再大一些,赶在霜寒回来之前,将他满身魔气冲干净最好。
沈温红仰躺着,雨滴打进他的眼里,他怔然地看着,识海空茫,他什么都想不到,也什么都不去想,就这样短暂地贪恋着这一切。
可是突然间,他脑海中浮现了别处的雨,破旧的庙里,外头雨打湿了一切,他还与季渝闹着矛盾,故作自然的某人邀他去外头赏雨,那时的气息比现在更清新一些,也让人更羡慕一些。
想至此,沈温红笑出声,心底后悔,早知道就答应他了。
那日雨也是甚大,师兄也是头一回说着无厘头的玩笑话,赏雨也好啊,可以让我满身心更清明些。
符文压得他饱受碎骨之痛,连带着那周围的锁魔石也蠢蠢欲动起来。沈温红还没享受够那缥缈细雨,就被突如其来的压抑与痛苦侵蚀了心。他极其不堪地伸出手,撑着身体坐起来,他微伏着看到白骨深入裂土里,又恍恍失措。
我这手,会不会断了?
他失神看了许久,才将手伸出,暗骂着这害他痛苦的锁魔石,又不得不委屈地爬回去。
霜寒怎么还不回来……
周围聚集的魔族无措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是,离开也不行。深渊阵法的那位大人正跟着闯入这极深之渊的两个剑修说着什么,看起来是老相识。魔族领头那位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给手下下令,让他们退走。
这渊底的环境不算好,寸草不生,恶鬼飘荡,漏过石缝的风发出斯斯尖利的声,不过一会,森然又骇人。季渝看似平静,其实心里早已惊涛骇浪,他那极其挑剔的爱侣,在此荒芜的地方度过了千年。
千年前他仅是想寻一个隐蔽之所,可未曾想他一去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