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围上来,哪个上来你就扑他。”
光头跟王牙牙在地上滚着打起来了,狼孩就护在他周围,只要有人上来,他就重拾凶狠模样,有声有样地露出牙齿,假装獠牙凶狠地吼着。
王牙牙掉了个牙,哭着跟父亲告状。光头娘领着两个孩子站在旁边,看着张猎户跟人家道歉。
一场喧闹,光头对着身边的狼孩说道:“你下次,可以扑人,但是不能咬人知道吗?”
狼孩愣愣地点头。
光头娘拧着光头的耳朵,“打什么?你还有下次啊光头,你看我回去不教训你!”
又回到了小院,王牙牙堵住了孤身一人的狼孩,他指使身边的孩子说:“拖着他,不要在大路上,院子里打。”
狼孩被几个孩子半拖半推地扯进了小院里,倒在地上,孩子们的拳脚就上来了,一下接着一下,把平日对着光头的怨气全撒在了狼孩的身上。
狼孩疼啊,抱着头缩成一团,他想着光头让他不能咬人,愣是忍住没还手。拳脚不知轻重,狼孩挣扎爬起来,推开方才踩着他的孩子。那孩子见狼孩竟然敢反抗了,吆喝着周围的孩子过来,边推边踢着狼孩。
狼孩一开始还有力气防御,到后来,手脚没什么力气,只能护着自己。
有个小孩嘲笑说:“你动啊,不是平日很厉害吗,咬人,咬啊。”
王牙牙看得打了差不多了,便说道:“行了,我们走吧,教训也教训了,把他拖出去吧,大娘晚点回来了,看到这样不好。”
旁的小孩,走过去拽着狼孩的衣领,将他拖起来。狼孩以为这群人又要来打他,一挥手挣开了束缚,力气用得颇大,他控制不住身子摇晃,这时,另一个小孩见着了,赶上来推他。
狼孩没站住,后仰磕在井沿上,摔了进去。
“啊,掉井里了。”
一群孩子愣在当场,等反应过来时,四处跑开,去找大人。
因小孩之间的打闹,那一头栽进去的孩子就这样没了。狼孩从狼族里被带回了这个村子,因后天狼性遭村里人嫌弃,兜兜转转到了村尾,认识了光头一家人,被教导为人,慢慢改掉了之前的习惯,好不容易了生活走上了正轨,他学会了克制自己,尝试着去理解他人……
一切回到了一开始,只是他不能再来。
“为什么啊?”
光头低着头,询问母亲的话语里充满了委屈,“我对他不好吗,为什么要回山里去?我还答应他了,下次放学,带他去溪里抓鱼,我还可以带他去我的地方摘果子。”
“我们说好了,他骗人。”
光头娘抱着光头,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小狼没有骗你啊,会再见的。”
“那他会回来吗?”
光头娘将孩子的头捂在颈侧,声音沙哑,低声说:“会的,小狼会回来的。”
沈温红拨开那些珠子,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站在井边,他面色青白,乱发披肩,一只眼只剩下个血洞,他张开嘴,露出一嘴的獠牙,嘴边留着血。
沈温红知道他,在不久之前,他还是个傻愣愣的孩子,挨着打却不还手,后一头进了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狼孩站在那,手里拽着一魂,那魂已经不出声了,毫无气息像个棉布娃娃。
沈温红轻声说道:“他是你哥哥啊,你忘了吗?”
狼孩愣愣的,他看着沈温红,不发一言。
远处一个珠子碎开了,狼孩循声望去,画面里光头坐在溪涧边,周围的大人拉着他往村子里走,“狼嚎了,还留在这,一会狼过来直接把你咬了抓回狼窝去。”
光头被大人把在腰侧,他说道:“不会的…是小狼回来看我了。”
☆、因不甘愿
那画面最终荡开了,狼孩青白的脸愣愣地看着那画面越来越远,最后消散于夜里。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画面里的人,那好不容易埋藏在心里的往事,却如话本里的文字一样,在他仅剩无几的神智里不住地回荡着,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光头哥哥怎么握着他的手,教他用力握住那难以操控的勺子。
那覆盖在手上的温度,在无数个寒冷的深夜里,温暖着他。狼孩记得自己很疼,在一头栽进去枯井后,他的头磕破了,眼睛很疼,好像流血了。可浑身上下的疼痛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他在掉井之前的经历。他苦恼地想着,他很想问光头,问他,为什么我好好听话了,还是要挨打呢?哥哥不是说,听话的孩子,可以吃到甜果子吗……
我只是推了他们一下,我也没有咬人。
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好冷啊。
月光照进井里,狼孩卷成一团在地上,他额头的血已经止住了,可撞石头上的眼睛一片血污见不清原样。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觉得好冷,比以往无数个冬日加起来还要冷。他想念光头,想着光头会给他穿上厚厚的冬衣,带着他去喝暖和的汤。
一开始,他还偶尔听到了远方幽幽传来的说话声,他想着他的爹爹,想着光头跟光头娘亲,是不是他们要来救他出去了,是不是出去就可以穿上暖和的衣服,喝上好喝的汤了。狼孩想着,他可以好好的握住勺子了,再也不会偷懒用手了,他可以很乖地吃饭穿衣服,他也可以学会说话……
他渴望光明与生命,渴求着远方伸来的手。
可是没有。他分不清活着与死亡,他仿佛置身在无尽的黑暗里,他面对的永远只有拳打脚踢,恶言恶语,甚至他从未经历过的所有恶意与恶行,在他处于这片无尽黑暗时,饱受折磨。他感觉到那拳脚带来的疼痛并非作用在他的身体上,而是深入灵魂之中,打下一个又一个烙印,反反复复地提醒着他,他只是被捡回来的一头野兽,所谓的善意不过是人类可怜他,可一旦他露出獠牙,他就会重新回到野兽的身份,饱受折磨与驯服。
后来他开始怨恨了,怨恨人类的伪善,怨恨这个村子,怨恨折磨他的人。他想着从这个井里爬出去,他要撕烂人类的嘴脸,他要生吃他们的肉,啃掉那虚伪的灵魂。他诅咒那些小孩,他想要他们满身病痛痛苦地死去,他诅咒那些大人,希望他们一直活在噩梦里不得善终。
生而为人的悲哀,死为厉鬼的不甘愿。
狼孩张大了嘴,已成形影的魂体周围散着黑息,他从喉里挤出来一字,却只成了气音。沈温红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只见他因无法言语而恼羞成怒,张大獠牙向沈温红扑过来。沈温红身形一闪,散开的妖气化作烟白色的绳索,捆住狼孩的手往后一拉,将人钉在了墙上。
狼孩愤怒地吼叫着,是失去理智的野兽,也是一心报复的厉鬼。
沈温红面色平静地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狼孩忽然被怔住了,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仿佛被藤蔓困住动弹不得,却周身不见束缚。那烟白色的妖气化作虚无,他因来者满涨的妖气而惊慌,一心只为报复的幼崽,见到了传说中大妖。
狼孩没有知识,他不知道这浑身不动弹其实是因为遇到强者的畏惧,他疯狂的行为在沈温红接触他的那一刻化作如镜的潭水。
沈温红的手指伸进他的嘴里,他感受到那指尖的温度比他的魂体更为冰冷,像是刺骨的冬日寒溪,顺着利牙的长势,从嘴里,遍布满身。
沈温红问他:“你想成为狼吗?”
狼孩在遍体的寒冷中异常清醒,他在一瞬间失去了往日的疯狂,他掩盖在所有凶狠之下的温情突然迸发,他觉得难过极了,……我不想。
我不想,我不想,我真的……真的,曾经很想活下去。
沈温红的妖气缓缓褪去,他抚着狼孩的脸颊,声音温柔却充满冰冷,“那我帮你好不好?”
狼孩愣愣地看着他,似乎问:帮我……?
沈温红忽然笑开,妖瞳里泛着莫名的光,“对,我帮你。”
狼孩恍然间明白了眼前人的意思,他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大妖能洞悉他内心所想,知道他往日所有苦难与难过,他曾自以为的不被理解,自以为的茫茫苦海,在这一瞬间忽然,苦海望到头了,见到了那彼岸,似乎站着谁。
他死死抓住的手终于松开,那缕幽魂缓缓飘至地上。沈温红垂眸,见到光头饱受折磨的魂体终于得了歇息,而罪魁祸首的厉鬼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个无助的孩子,嚎啕大哭。
他终于可以跟正常的孩童一样,因难过而哭泣,抛开所有的枷锁,正视自己。
那夜被怨恨占据,癫狂的行为,他无数次看着光头走过那条坡路,无数次看着他从自己眼前走过,终究抑制不住,向他实施了报复,他满脑子的痛苦满脑子的质问,明明说好的话,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好带我去摘果子,去捉鱼,可你怎么就不救我?
獠牙生啃他的肉,恨不得将他吞入腹,永生永世一起受折磨……
沈温红问他:“这到底是爱呢?还是恨呢?”
狼孩幼稚的占有欲说,是见而欢喜的爱,也是满腔癫狂的恨。爱他悉心教导,爱他温柔待我,爱他与我同进退,但也恨,恨他引我受尘世困扰,恨他不以为然的抛弃,恨他独自苟活留我一身冰冷于世间。可这复杂的情感哪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