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唐景虚回头扫了他一眼,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哦。那……那我可就开了……”花倾尘咽了口唾沫,手指摸上锁扣,不由生出些紧张,立马收回手,又喊道,“师父,要不你来?”
唐景虚走过来,毫不犹豫地两手同时打开了锁扣,紧接着便将盖子翻开了,只听得“嘎吱”一声轻响在空荡的石室内响起,花倾尘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却在看清箱内之物时发出了一声高扬的“嗯?”
只见两个大木箱里整整齐齐存放着数量可观的书本,一眼便看到熟悉的封皮,以及那张扬的“枎栘,你放肆”几个大字,唐景虚眉尾微挑,随手拿了一本,也不顾花倾尘一脸怔然,粗粗翻了几页,合上书,目光落到箱子里另一本书封上的“将军,轻点”,他舔了舔后槽牙,冲花倾尘森然一笑:“没想到都是从这儿传出去的。”
花倾尘手上正拿着另一个箱子里的一本书,看得满脸骇然,被他这么一笑,登时一个哆嗦,那书从他手中掉下,唐景虚一伸手接住了,看了眼,面色一僵,皱着眉翻了翻,看清画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以及自己被某人压着侵犯的火辣画面,他心底蓦地生出一大团羞恼的烈焰,三两下就把那书给撕碎了。
没想到啊,这玩意儿不仅数量大、流传广,居然还有如此截然不同的版本!
眼见唐景虚的脸色瞬息万变,花倾尘默默退到了一边,不经意看到木箱后的那面墙顶上似乎挂着什么,他犹豫了一瞬,走了过去,仰着脑袋观察了好一阵,室内光线太微弱,他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一个长条,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卷轴。
目光顺着墙缝下移,隐约能看到一条长绳从上头垂下,花倾尘走过去,抬手拉住,轻轻一拽,“哗啦”,一副巨大的画卷从墙顶铺展开来。
黑云压城,千军万马,厮杀与狰狞,遍地残尸,正中间一名身着白甲的将军正反手一剑刺入一名敌兵的胸膛,那张脸上溅落零星的血液,淡漠却迷人,深邃的眼眸里交织着令人心脏骤缩的狠绝与傲然,却隐约染上了一丝悲怆与颓然,反让人心底生出深深的绝望。
这是……唐景虚……
正对上画中人的眼睛,花倾尘的心头猛地一跳,尚未开口,唐景虚已经走到了他身侧,自言自语似的柔声说道:“当时,你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我么?”
随即,唐景虚轻声笑了起来,花倾尘顿感手足无措,唐景虚的笑意他看不透,却让他心焦不已,八百年前的事,唐景虚虽然极少提起,但他还是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他知道他的师父独自背负着胤国子民的信仰、扛着救国救民的渺茫希望,但他不知道,当看到胤国灭亡、横尸遍野的那一刻,唐景虚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山崩地裂,就像他不知道,若是自己亲眼看到了族人灭绝的那刻自己会是何种心境,或许,是一样的。
但此刻,唐景虚的笑声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哀痛,反倒带着一种……释然?
唐景虚的笑声慢慢消散,他转过身,指尖在木箱上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还打算在外头站多久?”
话音未落,正对着两人的石壁缓缓向两侧移开,石壁外依然是一片无边的黑暗,唐景虚平静地望着那处,花倾尘则瞬间警惕,手心都不自觉冒出了细汗。
良久的沉寂过后,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花倾尘紧张地看向唐景虚,见他微皱着眉,神色依然镇静,便按耐住内心的焦虑,缄口不言。
很快,一道身影踏破黑暗,出现在两人面前。
夜色般墨黑而诡秘的衣袍随着他的步伐轻微摆动,火光下,金丝绣成的繁缀花纹流转着一丝渗入头皮的诡异阴森,惨白的面具彻底遮住了来人的面容,却掩不去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直逼心头的震慑力。
不知为何,此刻花倾尘看着鬼王尤恨一步步走近,却生出了和上回全然不同的感觉,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份随着他的靠近而不断涌上来压迫感则比之前更加强烈了。
尤恨在距离两人好几步远的位置停下了,唐景虚冲他抬了抬下巴,出言不逊道:“把那玩意儿摘了。”
眼睁睁地看着尤恨相当乖巧地点点头,抬手就要摘面具,花倾尘立时愣住了,结结巴巴道:“啊?这么突然?我……我还没准备好……”
唐景虚白了他一眼,道:“又不是没见过,都这么熟了,你紧张什么?”
“啊?”花倾尘彻底懵了,“我们……见过?很……熟吗?”
才刚说完,就听到那头传来一声轻笑:“怎么?我们不熟吗?”
尤恨单手摘下面具,淡笑着望着花倾尘,看清他的脸,花倾尘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愣愣地低下头抹了把脸,又看了他一眼,才呐呐地说道:“熟,真是熟透了……”
说着,他忽然大吼起来:“我了个去!殷怜生,你就是尤恨?那上回遇上的那个他娘的谁啊?我完全被你们给搅乱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上回那个是白相实,十年前怜生被我带走,为防鬼城大乱,就让他替着暂时镇镇场。”唐景虚三言两句粗略解释道。
“为什么?”花倾尘不解,“你为什么要把鬼王带在身边?”
“因为他堕魔了,”唐景虚看着殷怜生,眼神复杂,带着明显的不忍,“可他身上寄居着两股力量,上头怕他压不住,派我处理。”
花倾尘:“两股?什么意思?”
唐景虚抬手指向殷怜生,道:“他既是殷怜生,也是尤恨。”
“我知道啊!”花倾尘又被他一句话给绕回来了,急得两只狐狸耳朵都冒出来了,他注意到殷怜生红黑色的眼眸,想到了什么,瞬间顿住了,面色复杂地问道,“殷怜生和尤恨,本来是……两个人?”
殷怜生点点头,把玩着手上的面具,嘴角仍挂着和煦的浅笑:“对,是我把他吞了。”
殷怜生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唐景虚的心里感到不适,他的眉头深深皱起,轻声道:“尤恨只是一股邪性的力量,不算是个人。”
花倾尘似懂非懂,茫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现在这样,是不是说明你把它压下去了?”
殷怜生没有回答,转而说道:“抱歉,倾尘,我有些话要和师父说说,你先回去吧。”
花倾尘看了看唐景虚,心里还存着一丝疑虑,见唐景虚没有异议,只好应道:“行行行,我走,但你好歹给条路吧。”
殷怜生笑笑,一挥手便在花倾尘身侧开了一道结界,花倾尘看了眼,外头便是溪云山上的小院子,他郁闷地叹了声气,转身走了进去,下一刻就消失了。
“这些……”唐景虚合上木箱,靠坐在上头,环抱着手臂,踢了踢木箱,挑眉与殷怜生对视,“什么时候画的?听柏舟说,在人界相当畅销,赚了不少吧?”
始作俑者殷怜生完全没有被抓现行的窘迫,甚至有恃无恐地走到他身前,微微弯下腰,几乎将脸贴到了唐景虚脸上,两人的呼吸立时交缠在一起,暧昧而又炽热。
唐景虚不自觉眯缝起眼,深深地望进殷怜生宛若红墨滴入晕染开的眼眸,在他意欲退开前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低声问道:“你能压住它吗?”
殷怜生被他拉住,单手撑在他身侧,勾唇一笑,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拇指指腹在他的脉搏处轻轻摩挲着,也压着嗓子说道:“若我说不能,师父要如何?像十年前那样,用一身修为与辛苦累积的百万功德把我束缚住?然后把我绑在身边,寸步不离?”
“正有此意。”
殷怜生失笑,手掌顺着唐景虚的手腕滑进他的袖口,长驱直入,隔着他手臂上裹着的绷带轻揉着,凑到他耳畔,道:“师父莫不是忘了,十年前我的妥协是有代价的。”
殷怜生的气息吹到唐景虚耳中,带着湿气与暖意,麻麻痒痒的,顺着耳根无限蔓延,唐景虚眼前浮现出那些脸红心跳的画面,不由地呼吸一滞,推开殷怜生的脸,微扬着眉与他对视了片刻,突然伸手揽过听到脖子,向下一压,随即吻上了他的唇。
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殷怜生立时僵住了,唐景虚抬起微垂的眼帘对上他震惊的眼,从那双含笑的眼里看到了款款深情,殷怜生的脑袋几乎炸开了,怔怔的,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的茫然。
唐景虚在他唇上轻舔了一下,揪着他的后脖子挪开了些,戏谑地看着他。
殷怜生的眼眸暗了好几分,直勾勾地盯着唐景虚的唇,伸出舌头在方才被他舔过的位置舔了舔,哑声问道:“你做什么?”
“吻你啊。”唐景虚说得理所当然,斜眼看向墙上的画卷,“陛下如此深情,臣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面不改色地说完,唐景虚便欲推开殷怜生,打算站起来,手刚触上他的肩,反被猛地一把死死抓住了,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压在了木箱上,他眨眨眼,道:“不是,你……要做什么?”
殷怜生垂着脑袋,唐景虚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勉强看到他紧咬着下唇,半晌,才听到他带着鼻音颤抖的声音:“景虚,我能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