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不由轻笑出声:“没想到唐将军还有这等嗜好,只是兄长虽为武将,但风度极佳,从未干过甩巴掌这样的事,你这期盼怕是要落空了。不过……你要是真想要,我可以咬咬牙,勉强满足满足你。”
“君卿大人如此文弱,别为了打我这糙汉子,最后反伤了自己,那唐某可就罪过了,还是算了吧。”说着,唐景虚的眉毛挑得更高了,看着君卿的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君卿浅啜了一口清茶,道:“兄长让我转告你,尽快把简兮找回来,简佑陨落得突然,摩崖殿不可无主。”
听他这意思,君坤是没打算向唐景虚问责了,唐景虚不免暗自松了口气,点点头,算了算时辰,已近戌时,便转而问道:“你去映天河吗?”
君卿放下茶盏:“上次的神祭是兄长主持,这次便轮到我了,正好,一起走吧。”
神祭每隔十年一次,是妖鬼人三界共祭天神的日子,妖鬼两界的上层虽在许多时候与神官们有着诸多分歧,见面也多是分外眼红,但免不了绝大多数中下层的小妖小鬼心中对神官还是有所景仰的,由此私下供奉便也显得司空见惯了。
这一日,九重天仙都的众神官皆会莅临三重天欲界,与欲界神官一并在映天河畔集会,赐福之余共享流觞曲水之乐。
映天河,自天池流出,从欲界分流成三支,分别流向妖鬼人三界,河水没有尽头,却会在神祭这日倒流,由此,千百年来,三界便有了特殊的祭神方式——莲花灯,他们会将自己所供奉神官的名号写在莲花灯上,任其随着映天河水流向天界,借此将自己内心深处的虔诚告知神官。
如此一来,莲花灯的多少,便代表着信众的多少,进一步也能说明该神官的功德量。
众神官面上一个个看着都不在意莲花灯是多是少,端着一副仙风道骨的表象,暗地里还是忍不住要攀比一番的,一旦看到水面飘来一盏盏写着自己名字的莲花灯,没几个能禁得住偷乐,要是再遇上像镶金那样特别的莲花灯,那脸可还能再大上一圈!
于唐景虚这连唯一一座殿都是自己动手搭出来的落魄神官而言,这样的场合无疑就是打打酱油哈哈而过的。
他本欲自个儿找个角落一蹲,赏赏花灯喝喝酒就行了,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由着身旁跟了个君卿,离映天河还有好一段距离,就见众神官自动垂首默默退开,主动让出了一条直通上位的路。
唐景虚很快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要顺着一并退到旁边,打算来个浑水摸鱼。可君卿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泰然自若地紧跟着他的脚步走。那几近贴肩的距离,成功将众神官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唐景虚的身上,众神官面上纷纷闪过一丝异色,与身侧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垂眸不语。
柏舟远远就看到唐景虚的身影,那仿若众星捧月的架势让他的眼角狠狠一抽,默默打消了邀他同坐的念头,兀自埋头钻进了人流,找了个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坐下便和熟识的神官寒暄起来,彻底将唐某人抛到了脑后。
唐景虚被君卿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实在万般无奈,想赶他走,却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他的意,只得硬着头皮咬牙忍了。
真要说来,他和君卿的关系貌似好得有些莫名其妙。
头回见他,是在离溪云山不远的一个小镇上,那时唐景虚还没有倒霉催的三个徒弟,而那人明明衣着华丽还腰白玉之环的,却在见到唐景虚的第一时间就冲到了他面前,大言不惭地冲他哭穷,甚至还堂而皇之地伸手向他讨两文钱买个馒头吃。
唐景虚记得自己登时两手一抖,朝他摇了摇手上的小破碗,那里头两枚铜板被摇得叮当响,咧嘴笑道:“兄弟,你真有脸。”
君卿笑笑,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随手一抛,接在手中,道:“我真没钱,也真饿了,巧了,你也一样,我去把它当了,你赏脸么?”
唐景虚眯眼看了他片刻,伸了个大懒腰,把仅有的两枚铜板塞进裤腰带的缝隙里,踱着慢悠悠步子跟着他走了。
如此算来,和君卿相识,大概也有五百年了吧,那会儿他刚被白相实强行从地里刨出来,拎着脖领子带出胤墟不知随意丢在了哪里,他四处晃荡着,像是一只失了智的游魂,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完全被当成得了失心疯的可怜人,倒是君卿蓦地蹿上来闹的那一出,莫名就给他激灵醒了。
之后的五百年,君卿偶尔出现过几次,唐景虚虽未在仙都见过他,但也慢慢摸出了此人的不一般,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也没觉得如何,一如既往的态度倒是助长了两人的熟识度,不知不觉,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关系,说不清究竟算不算是朋友。
刚被君卿半拉着在席上坐定,就见身旁晃过来一道人影,唐景虚脑袋都还没来得及转,就先被敲了一记暴栗,这下不用看都知道来人是谁了,唐景虚无奈地说道:“老白,这么多人呢,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就不能给点面子?”
来人正是白相实,他恭敬地向君卿行了个礼,转而面向唐景虚立时就吹胡子瞪眼了,话没出口就又是一巴掌往他脑袋上招呼。
见他脸色不好,唐景虚没挡,乖乖受下了,还不忘往旁边挪了个位子,招呼他坐下。
白相实没好气地瞪了唐景虚一眼,这才在他身旁坐下,待君卿向众神官说起神祭的那些个场面话的间隙,唐景虚悄咪咪地压着声音问道:“怎么?他打你了?”
白相实斜睨唐景虚一眼,摇摇头。
“那你生个劳什子的气?”唐景虚给他的杯里添上酒,笑道,“难不成还在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呆上瘾了?或者是觉得被个毛孩子扫地出门,心里不舒坦?”
白相实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垂眸望着空空的酒杯,难得深沉地说道:“他就问了我一件事。”
唐景虚也跟着饮尽杯中酒,似是随口一问:“什么事?”
“他问,那三百年,你去了哪里。”白相实的视线落在了唐景虚的侧脸上,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戏谑。
唐景虚倒酒的手没有任何停顿,似是并不意外,“那你怎么答的?”
“剑就在我脖子上架着,自是实话实说,”白相实将自己的酒杯放在了他手旁,示意满上,“说你像个傻逼似的在棺材里睡得昏天黑地,自以为能梦回昨日,结果却皆是泡影。”
唐景虚笑笑,将倒好酒的酒杯推到他面前,道:“你要是不吃饱了撑地把我刨出来,我还能再睡几百年。”
“我也懒得刨你,只是他出现了,不刨不行。”白相实淡淡地说道。
闻言,唐景虚有些意外地挑挑眉:“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他。”
白相实叹了口气:“讨厌归讨厌,但怎么说他都是水月的孩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的。”
唐景虚沉默了一阵,抬眼随着水流望向天池的方向,轻声道:“可她怎么就忍心呢?”
白相实没说话,一仰脖子把酒喝干净了,站起身,翻折的衣摆都懒得整,转身便要离开,唐景虚拉住他,道:“不留下来凑个热闹?”
“这热闹都凑了千百年了,早没兴趣了。”白相实摆摆手。
唐景虚笑道:“也不看看今年还剩几盏灯,未雨绸缪一下?”
白相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拍开他的手,道:“你老师说得好听是四方文神,说得难听就是个夫子庙前的土地公,有需要才拿出来供一供,每次收到的莲花灯都恰好是仙都垫底,该陨落迟早陨落,绸缪得了么?”
说完,白相实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唐景虚连一句“垫底王难道不该是我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得坐回位子,单手托腮等着看灯了。
与此同时,三界映天河畔。
成千上万只莲花灯被推入泛着月光微微荡漾的映天河中,莲花灯在水波中浮浮沉沉,不消多时便蔓延千里,零星的火光绵延不绝,冉冉远去,载着无数魂灵的祈愿,蓄着满腔思念......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作者专栏的头像,是美图上用自己的照片捏来的,朋友说和我简直一毛一样,不光是眼镜本体,就连神态气质都像,哈哈哈,我这么可爱的吗?!!!
第62章 黑莲
欲界与仙都的神官加起来数量不少,但并不是谁能收到莲花灯的,即便如此,仙都那些有殿的神官能收到的莲花灯少说都有上千盏,考虑到数量毕竟庞大,映天河上漂来的莲花灯自是不可能尽数流入天界,由此,会有专门的欲界神官在四界接口处进行统计,普通的莲花灯就会做一个数量登记,并将数目贴在其中一盏莲花灯上让其在映天河上漂过,做个意思,而特殊的莲花灯则任其漂入,给神官长长脸。
唐景虚粗粗扫了一眼,看到河岸对面坐着泮林和吹息,这两人不知是怎么坐到一块儿去的,唐景虚就没见他们说过话,张了嘴也就知道往嘴里倒酒,吹息倒是一脸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泮林却明显不爽,一张脸黑得堪比锅底。
那两人同时注意到了唐景虚的视线,举着酒杯的手皆是一顿,吹息随即转开了视线,泮林则僵硬地向唐景虚点了点头,唐景虚冲他咧嘴一笑,继续在人群中搜寻柏舟的身影,想着等结束了就去他殿里歇一晚,明日好拐他去天溪口逮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