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唐景虚完全不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知道眼下形势相当严峻,搅和了人家正月初三老鼠娶亲的良辰吉日,这鼠妖怕是要灭口了。
见鼠妖步步逼近,唐景虚习惯性地伸手向后背摸去,手刚举到肩头,猛地一下顿住,自嘲地摇摇头,都八百年了,这习惯怎么还留着,况且今日换了嫁衣,压根就没背剑,还想腾空变出赤诚来不成?
他无奈地轻叹口气,看向手中的竹笛,歪歪扭扭的音孔,拙劣的雕工,前不久怜生才给它新换上的穗子也已经是脏兮兮的了,看着可不就是支粗制滥造的竹笛吗?
真要说来,他在音律上的造诣并不低,这样一支做工粗劣的笛子握在他手中本该算是脏了他的手,可他就是握了这笛子八百年,甚至在修为尽失前给它下了术,保它不毁不折,原因无他,纯粹是因为它是故人所赠之物。
想来也是好笑,这竹笛不知何时竟成了他随手抽得的趁手兵器,这百年来也不知敲了多少妖魔鬼怪的脑门儿,这要是有朝一日被那故人知晓,指不定要怎么恼他。
脑海里浮现那人气鼓鼓的脸,唐景虚哑然失笑。
走神之际,鼠妖已经摸到唐景虚身前了,眼见它一爪挥了过来,唐景虚眸色一凛,立即将竹笛挂回腰侧,侧身避开攻击的同时弯腰将事先绑在右腿上的匕首抽出,反手重重划过,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那鼠妖倒是灵敏,迅速向旁边一跳,匕首仅划破了它一点皮毛。
半空中飘起几缕灰褐色的鼠毛,一人一鼠对视一瞬,在鼠毛落地之际,唐景虚足尖点地,轻盈地翻身跃起,向着那鼠妖的脑袋飞身一脚踹去。
不曾想,鼠妖直立起身子,抓过身旁的一只老鼠,随手一抡,就这么朝唐景虚的方向丢了过去。
纵然唐景虚是一代将军、堂堂神官,也架不住此时一身修为全无,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巨型老鼠“吱~”地向自己飞来,心下不免一阵凄凉。
下一刻,唐景虚便和巨鼠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随即“噗通”一声被压在了地上。
这只老鼠平日里准没饿着,圆鼓鼓的身材压得唐景虚两眼一黑,一时竟无力挣脱,他晃了晃脑袋,刚要使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巨鼠,就见鼠妖蹿了过来,一把挥开巨鼠,转而一爪子摁在唐景虚的胸膛上,将他死死摁在地上无法动弹。
鼠妖将鼻子凑到唐景虚身上急促而又贪婪地上下嗅着,双眼里闪烁着嗜血的红光,看着唐景虚头皮发麻,似是嗅够了,鼠妖微微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说道:“吃了你,俪儿就不用以生命为代价来给我封正了,我就能变成人,名正言顺地将她娶进门,嘿嘿嘿嘿......”
唐景虚被压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来,他费力地呛咳了两声,深吸口气,沉下脸,毫无惧色地与鼠妖对视:“吃我?我乃九重天一介神官,区区一只孽畜,竟如此大言不惭,你倒是胆大包天,就不怕被挫骨扬灰吗?”
“神官?”鼠妖嗤笑一声,加重了爪上的力气,鼻间呼出的气息喷了唐景虚一脸,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他胃部一阵抽动,“被我这么一只孽畜压在爪下,你还真有脸自称九重天神官?我便是一口将你吞了,怕是也没几个人知道,试问,又会有谁来挫我的骨扬我的灰?”
说着,鼠妖猛地一下张开血盆大口,看着那齿缝间夹杂着的残渣,唐景虚屏住呼吸,举起匕首欲向其刺去,鼠妖却看穿了他的动作,低头向他的右手腕咬去。唐景虚怒吼一声,顺势狠狠扎进了它的眼睛。
鼠妖防备不及,被这一阵尖锐的钝痛激出了一声惨厉的尖叫,震得它身下的唐景虚一阵耳鸣。
趁着鼠妖疼得倒在地上直打滚,唐景虚揉着耳朵站起身,刚想把自家优秀得不得了的三个徒弟拿出来说道说道,顺便炫耀一番,却见那鼠妖闭着眼扑来,锋利的爪子胡乱挥动,逼得唐景虚步步后退,背抵上墙的同时,鼠妖拍掉了他的匕首,牙齿向脖颈袭来。
唐景虚两眼一闭,暗道“这下翻船了”,就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他就腾空飞了起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唐景虚正灰头土脸地坐在土堆上眨巴着一对茫然的桃花眼怔怔地望着身前的两道人影,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他们居然......把......把鼠洞给我炸了!
第6章 异变
“花~倾~尘~”唐景虚黑着脸从土堆上站起来,一把摘下头顶上被炸得乱七八糟的凤冠,半眯起眼阴恻恻地看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抱着肚子满地打滚的花倾尘。
花倾尘缓过一口气,抬手抹了把眼角笑出的泪花,本想克制一点,可瞄了唐景虚一眼,却还是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师父,哈哈哈哈,这回可不是我,真的,信我,哈哈哈......”
唐景虚咬紧腮帮子,跳下土堆,恶狠狠地踩在花倾尘的脸上,没好气地冲他低吼道:“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不成想,花倾尘对于自己的如花美颜被自家师父踩在脚底下这事完全顾不上,兀自笑得花枝乱颤,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愣是笑得一嗝一嗝的,就连平日里端着的所谓高贵气质也全然丢了个彻底干净,整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癫狂人。
见状,唐景虚毫不怜惜地在花倾尘的脸上卯足了劲儿跺了两脚,凛冽的目光射向不远处撑着把黑纸伞蹲在地上撸着浑身颤抖的猫冒充蘑菇的三徒弟,暗自斟酌了一番,蓦地将目光移到了身旁从他被炸出来开始就死盯着自个儿头顶的殷怜生脸上。
猝不及防和唐景虚问责的视线撞上,殷怜生僵了一瞬,借着夜色的掩盖,眼神不着痕迹地飘忽了一下,蹲下身看着仍站在花倾尘额头上跺脚的三寸唐景虚,面沉如水地说道:“对不起,师父,手滑了。”
“手滑?这也能滑?你再滑一个给老子看看!”唐景虚伸出双手摁在殷怜生的鼻尖上,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对视着。
话音刚落,就听“轰”的一声在身侧响起,紧接着一棵树轰然倒地掀起的尘土劈头盖脸地糊了唐景虚一头一身。
没等唐景虚反应过来,殷怜生已经收回手,抢先一步开口道:“嗯,又手滑了。”
唐景虚抬手抹了把脸,额上暴起三根青筋,一手捂住胸口急促地喘了好几口粗气,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忍住忍住,这人不能打,绝对不能打......”
好不容易把心头那股恶气硬生生咽到肚子里去了,唐景虚从花倾尘的额头上跳下来,看向被炸毁的鼠洞,额上的青筋几欲撑裂,两手握得紧紧的,就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那鼠妖在洞口下了咒术,充当花轿的棺材也动过手脚,他躺在棺材里被抬着从鼠洞口进入的时候身形受咒术和棺材的影响跟着缩小了,本想着到时候原路返回出了鼠洞就能恢复原样,却万万没想到,向来谨慎的殷怜生居然告诉他因为手滑把鼠洞给炸了,这让他怎么气得过?可偏偏打了这人又有些不合规矩,他实在下不了手,一口老血梗在心口当真憋屈得很。
“小三,放猫。”唐景虚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眼前慌忙逃窜的鼠群,一时竟找不到鼠妖的所在,便皱着眉对已经厌倦了撸猫转而拔起猫毛的应离示意道。
闻言,应离略微抬起黑伞,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更显阴沉的墨黑色眼眸,扫了眼往各个方向窜逃的鼠群,抬手向其中一个方向一指,下一刻,他身形一晃,“呼”地一下就蹲在了那处,只见他放下手上抓着的黑猫,就又没了动静。
那黑猫倒也识趣,知道应离虽然放了手,自己也绝不可能从这几人手下逃脱,不如捉得鼠妖,或许还能戴罪立功,免去一些惩罚。
见黑猫一眼就从众鼠中辨认出鼠妖的所在,并第一时间与其相搏,唐景虚几人倒是乐见其成,也就放手把捉老鼠的任务交给它了。
“我了个去!池俪儿不是在家里呆着吗?怎么还是死了?”花倾尘忽然坐起身指着从被炸开的坟墓里飘出来的游魂,咋呼道,“这不是座空坟吗?”
殷怜生顺着看过去,平静地说道:“看清楚,那不是池俪儿。”
花倾尘愣了愣,三两步凑到那游魂旁,侧着脑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是才注意到她的装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莫不是池俪儿她亲娘哩!”
唐景虚点点头,道:“她想亲眼看着池俪儿嫁得如意郎君,故迟迟不愿离去,未曾想,前段时日池俪儿去东郊坟地祭拜她的时候不幸被那鼠妖惦记上了,鼠妖怕是为了讨得池俪儿欢心,想让池夫人坐高堂。可要让女儿下嫁鼠妖,池夫人定是万般不愿。为师估计那鼠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生吞了池夫人一魄,致其失了心智,尽听它言了。”
“这四位......”见一只慌不择路的老鼠“吱吱”叫着向几人跑来,殷怜生眉头微蹙,眼疾手快地弯下腰一把捞起三寸唐景虚,小心翼翼地将其护在掌心,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怔然,转而看向依次飘出的另外四只游魂,接着说道,“应该便是前几日池耀安排在门前守夜枉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