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虚晃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围着一圈人,个个神采奕奕,衣着华丽,轮流对他道喜,唐景虚皱紧了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竟捕捉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便三步上前揪住了那人的衣领,冷声质问:“老白,你到底是谁?”
白相实淡定地看着他,道:“你老师。”
见唐景虚眯起眼,手上加了好几分力,他又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翰林神,这你总听说过吧?”
“那些文人供奉的四方文神?”唐景虚一愣。
“对,”白相实掰开他的手,傲然地抬了抬下巴,“本尊。”
“那我……”
“你死了。”见唐景虚猛地瞳孔一缩,白相实叹了口气,“然后飞升了,这儿便是天界仙都。”
唐景虚不想听他废话,转头就要走,眼前的情况他还没明白,但他无暇顾及,胤国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殷怜生还在城楼上,若是死了他也就撒手不管了,但此刻他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一眼便看到了凡池,才走了两步却被其他神官围住道喜,他心烦意乱,一个扫堂腿直接就给撂倒了,正欲飞身跃入凡池,白相实摁住了他的肩膀,沉声道:“晚了。”
唐景虚身形一顿,拉开白相实的手,沉默地跳了下去。
白相实重重叹息一声,回头替他向被撂倒在地一脸茫然的众神官道了声歉,转而跟着也跃入了凡池。
骤雨初歇,皇城之内,哀鸿遍野,城门早已被冲破,赤诚军将士的尸体堆成了好几座尸山,胤国尚存的子民们在入侵者的驱赶下木然地清理遍地尸骸与血污,唐景虚攥紧了拳头,双目赤红。
他没有看到殷怜生的身影,心中犹存希望,从一名异族人口中得知殷怜生被带回宫中,便隐去身形潜入皇宫。
可,殷怜生死了,他平躺在大殿上,身下一滩血泊,一名面目狰狞的沧狼族人一双手血淋淋的,右手捏着他的心脏高高举起,嘴里叽里咕噜高声念着什么,周围跪了一地的沧狼族人,他们闭着眼,泪流满面却咧嘴笑得欣慰,似是多年的心愿终于得到了满足。
唐景虚瞠目欲裂,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颗似乎还在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推入了冰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他缓缓走入,毫不在意众人惊诧的目光,抬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一只喰骨之蛆。
白相实赶到的时候,唐景虚浑身都是血,大殿内的沧狼族人尽数死绝,他抱着殷怜生的尸体一动不动地坐在血泊中,单手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面无表情,身上黑气窜动,眼眸闪着赤红的光芒,仿若一座刚刚雕刻而成的邪神石像。
这明显的堕魔倾向让白相实心头一紧,神官滥杀凡人,天罚很快就会降临,他连忙走上前,施法将唐景虚弄晕,将他怀中的殷怜生放下,带他回了仙都。
水月沉默地看了唐景虚半晌,将他扔进蓄满天池水的巨大木桶里,只一瞬,唐景虚便惊醒了,他木然地看了眼水月,哆嗦着唇在木桶中缩成了一团,将自己彻底埋入天池水中,咬破了下唇忍受着洗魂的苦痛。
一个时辰后,白相实将唐景虚从水里捞了出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心疼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道:“你杀了十几个凡人,纵然他们罪不可恕,你也违反了天规,须得背负三道天罚。”
话音未落,天雷乍起,三道紫色雷电霎时落到了唐景虚背上,那三道雷电在他四肢百骸游走了一圈,像是要撕裂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唐景虚被劈得剧烈颤抖了好一会儿,难以支撑,昏了过去,后背则留下了三道一辈子都不能抹去的焦黑痕迹。
再次清醒后,唐景虚毫不犹豫地又纵身跃入了凡池,白相实翻了个白眼,没再搭理他。
然而,胤国皇城却已然没了一丝活气,笼罩在沉沉的死亡气息中,就连一只活物都没有出现,唐景虚漠然地拖着一口棺材,来到城门前,挖了一个长条形的大坑,将棺材放入,躺了进去。
“唐景虚,你在做什么……”柏舟的声音颤抖不已,他濒死之际被白相实选中,成了欲界的神官。
“柏舟,”唐景虚没有睁眼,“麻烦你帮我盖上盖,填上土,我想在这里呆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
唐景虚扯了扯嘴角:“不知道。”
柏舟沉默了良久,哑声道:“好。”
黑暗袭来,唐景虚松了口气,意识逐渐消散,就像是投入了一潭深不见底池水中,看不见,听不见,唯有不断下沉、下沉……若是就此坠入深渊,再也醒不过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殷怜生默哀三秒......
接下来会回到原剧情
第57章 饮恨
沉香与檀香交织的气味,这是…沉情……
意识回归的瞬间,唐景虚感觉自己腾空了,他猛地睁开眼,还没适应烛光就“哗啦”一声落入水中,下意识想要扑腾,却异常悲催地发觉自己浑身软绵绵的,压根使不上力,只能费力地眯起眼试图看清眼前人模糊的面容。
“醒了?”那人轻笑了一声,从水中摸出一条帕子,拧干后轻轻擦了擦唐景虚的脸。
听到熟悉的声音,唐景虚一愣,视线慢慢清晰起来,他呆呆地看着殷怜生近在咫尺的脸,呐呐地问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话问出口,他忽然想起什么,干咳了一声,讪笑道:“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闻言,殷怜生的手一僵,深深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两厢沉默,尬尴悄然蔓延,殷怜生的眼睛里总是蓄满了柔情,唐景虚不敢直视,逃也似的垂下眼眸,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光溜溜地坐在大木桶里,而殷怜生攥着帕子的手就垂在他胸前的温水中,一想到那在水中漂浮的帕子底下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唐景虚的耳根霎时红透了,浑身僵成木桩,连一口唾沫都不敢咽。
殷怜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竟也跟着僵住了,先前唐景虚昏迷了多日,不知梦到了什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殷怜生怕他不适,才想着给他洗个澡,没想到他猝不及防醒过来,两人先是对上了眼,此刻唐景虚又是这么个反应,殷怜生的心境瞬间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视线不自觉落到唐景虚的胸口上,缓缓下移,情不自禁在他腰线徘徊,殷怜生心跳如雷,攥着手帕的手收紧了好几分。
被他这样看着,唐景虚实在受不了了,脑袋臊得七窍生烟,只得硬着头皮吼了声:“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殷怜生这才默默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口地走到了他身后,即便如此,唐景虚仍然局促不安,咬牙道:“你出去,我自己来。”
“你修为刚刚回归,身体还不能适应,醒来的这三五天内估计都使唤不起来。”殷怜生淡淡地说着,抬手将他往前推了推,让他身体前倾靠在木桶边缘,“放心,我不做什么。”
殷怜生若是不说这最后一句话,唐景虚还能咬紧后槽牙,闭闭眼就过去了,后头这话一落地,他反倒彻底不能释怀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硬声说道:“谁说使唤不起来的?来,我伸手,你把帕子给我就出去。”
话音刚落,唐景虚的腿蓦地抖了一下,他登时沉默了,殷怜生看得真切,若有所思地屈指在他手背上敲了敲,不由失声笑道:“看来是使唤错对象了。”
如此一来,唐景虚彻底闭嘴了。
殷怜生倒也没再说什么,专心给他擦洗后背,只是看着他背上爬满了的焦黑痕迹,忍不住抬手覆上,指尖顺着那些痕迹走过一遍,停留在他右肩处,轻声问道:“这些天罚……是因为我?”
“也不全是。”唐景虚自嘲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唐景虚和殷怜生同时一惊,抬眼向来人望去,只见来人微喘着气,在看清屋内情况的下一刻,一脸的焦急顿时凝固,一点点睁圆了眼,成了尊凌乱在夜风中的雕像。
唐景虚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懒得出声搭理。
眼见那人石化在门边,殷怜生皱了皱眉,道:“柏将军,风大。”
柏舟蓦地打了个寒战,这才把魂儿找回来,他极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躬身行了个礼,颤着声回道:“臣……臣告退……”说着,他僵硬地转过身,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屋,走出好几步远,才想起门没关,又同手同脚地转了回来,甚识时务地非礼勿视,闭着眼关上门飞也似的跑开了。
很快,院子里传来花倾尘魔性十足的笑声,唐景虚磨了磨后槽牙,琢磨着等他能动了就去剥了那花狐狸的皮。
过了半炷香时间,殷怜生终于肯放过唐景虚了,唐景虚却几乎是一脸生无可恋了,眼不见为净地闭眼任他摆布,好在殷怜生也没多看,给他套上衣裳,往一旁不知何时准备好的木轮椅上一塞,正推着他要走出去,想了想,转而从柜子里抓了条绒毯出来。
眼巴巴看着殷怜生俯身将绒毯盖在自己腿上,唐景虚挑了挑眉毛,道:“你真当我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