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武欣自然知晓苏七郎的生辰八字,只不过,要不要告诉段无月,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秦武欣知道那黄皮子打的什么鬼主意,故而设计让它吃了个哑巴亏,这一年半载的,让它好好当一只走兽。
那黄皮子贪嘴,秦武欣特地寻来原形果,藏在鸡肚子里,它囫囵便吃了,事后反应过来,也无可奈何。
苏七郎性格直率,对人不设防,秦武欣不想他吃亏,王阿四是个没主意的,秦武欣只好将他带在身边,平白当了一回爹,也是操碎了心。
殊不知这一带,带出了个大麻烦,吏部尚书身为秦武欣的直属上官,秦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少不得要来看望一回。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正巧赶上苏七郎也在,吏部尚书一见苏七郎的样貌,生的与吏部尚书的恩师左相年轻足有八分相像,左相年过半百,膝下无子,只得一女,年方十四。
左相曾同吏部尚书说过一段陈年旧事。
原来,这左相出身布衣,曾与娼女相恋,娼女心善,亦真心相待,在京曾资助他读书,两人情投意合,曾许诺终生。
左相科举连年失利,后考取功名,登门意欲求亲,娼女却已身亡,家中也有了男主人,左相也只得就此作罢,当年吏部尚书听恩师酒后说道此事,唏嘘不已。
吏部尚书有意引荐苏七郎面会左相,兴许是恩师流落民间的子嗣,恩师与那女子如此情深,细算年头,也恰好对得上,追问之下,秦侍郎将苏七郎的身世告诉了他,怎会有如此巧合。
左相见了苏七郎,见他眉目间依稀有苏三娘的神韵,百感交集的问道:“孩子,你叫什么。”
苏七郎乖巧的应说:“因是七月七日生人,娘亲给取名叫七郎,随母姓苏。”
说来也巧,左相在家中序齿第七,上头有四个姐姐,两个哥哥,家中负担不起,他在外求学寄读,给先生家中当门童,二十余年寒窗苦读,一分一厘的攒下盘缠,远赴京城,求取功名,却屡试不第。
若不是遇到了苏三娘,得她救济资助,便不会有他今日功成名就。
苏三娘唤他七郎。
左相问过苏七郎生辰,当即老泪纵横:“生的如此像我,怎会不是我的孩子,她为何从不来寻我,孩子,你可愿认我,认我这个忘恩负义的父亲。”
苏三娘一直告诉他,他没有父亲,他是苏三娘一个人的儿子,苏七郎见不得人哭,左相如此,也没了主意,慌忙应道:“母亲说过,我没有父亲。”
他应该想到的,苏三娘是为了不连累他,想他而立之年,仍碌碌无为,屡试不第,家徒四壁,若不是苏三娘,他又怎会有今日:“是我对不起你母亲,我不能再对不起你,孩子,你随我回去吧。”
苏七郎到底是跟左相回了冯府,他还是渴望有个父亲的,认祖归宗,改名为冯溯游。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就像左相与苏三娘有缘无分。
苏七郎十六岁才开始读书学写字,是冯宗仁一笔一划的教他,他的父亲是当朝左相,日理万机,却有时间教他读书写字,带他游山玩水,像是要把这十几年亏欠苏七郎的,都还给他。
冯宗仁时常会请段无月来府上做客,询问海事,左相不是秦武欣,段无月到底是问出了冯溯游的生辰八字,一算命数,果真是青鸾。
自那以后,段无月不请自来冯府,逐渐变成一件司空见惯的事。
冯溯游在段无月跟前,还是像□□捅似的,一点就着,偏偏段无月不惹得他气煞怒极断不会鸣金收兵,活生生一对欢喜冤家。
女帝年事已高,立宗室之子白岳为太子。
二十而冠,冯溯游进宫当了太子伴读。
昭帝在十五年前曾立宗室之子白景昭为帝,白景昭在位三年,于朝政上无所作为,偏听偏信,又为昭帝所废。
太子白岳为白景昭长子,年方十九,贤德爱民,为昭帝所喜,于昭德九年,立为太子。
冯溯游第一次见白岳,是在太学,在座的学生皆为世胄,得祖上资荫,白岳是太学中最让教授们省心并引以为傲的学生,那时候冯溯游才十七岁。
白岳并非白景昭嫡子,白岳生母早逝,有一个双胞胎弟弟,身子骨弱,少见外人,冯溯游也是很久之后才得知。
白岳被立为太子之后,昭帝默许白岳将弟弟白林接到宫中照料。
冯溯游觉得,白岳并不需要伴读,实在没什么用得上他的,伺候笔墨有内侍,读经论史,白岳都能当他先生了。
白林反而更需要他,冯溯游起先以为白岳金屋藏娇呢,谁知白岳金屋藏了个弟弟。
白林人如其名,秀拔天骨,清臞玉立。
冯溯游同他初次照面,便打心眼里喜欢白林。白林眼中隽着忧愁,像密林中的麋鹿,胆怯又好奇着密林之外的世界。
白岳身为国储,就算把弟弟接到身边,要他忙的事还多着呢,三天两头见不到白林一面稀疏平常,倒是冯溯游闲着没事,时常陪白林说话逗趣。
段无月不时到宫中,昭帝当政,宫中男女之防形同虚设,外男得谕旨,可自由进出内宫,左右昭帝内宫也空无一人。
段无月同冯溯游见面必生口角,多了个白林,秉性温和,总是充当中间人劝解二者。
白林性子软,又腼腆,往往劝着劝着,两人见他急的面红耳赤,说话仍是轻声细语的,又合起伙来逗他玩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惹急了白林,冯溯游再费一番功夫哄他,也不知道图什么,三个男人一台戏唱的起劲。
昭德十一年,昭帝病逝,太子即位,次年改元承光,大赦天下。
白林的存在为何不足为外人道也,因双生子总是忌讳,尤其是生在皇家,白景昭于朝政虽不作为,然宽厚仁慈,不忍将幼子远送,便对外声称只生了一子。
因其母出生低微,白林从不见人,他的存在便也无人知晓。
白岳被封为太子之后,对白林的身份严藏死守,除了冯溯游同段无月之外,连白林宫中伺候的人,白岳都层层把关,不曾走露风声。
昭德十一年寒冬,白岳遇刺。
明日白岳便要登基了,冯溯游约白岳同段无月在相府相见,意欲把酒言欢,殊不知冯宗仁如此授意冯溯游,另有所图。
冯溯游从来不曾怀疑父亲冯宗仁有不臣之心,这数年里,冯宗仁待他极好,事事以他为先,俨然是个慈父。
白岳同段无月命丧冯府,冯溯游见到的,只有他们的尸首。
月色苍凉,乌鸦凄鸣,冯溯游跪在白岳同段无月的尸身面前,仍不敢相信,冯溯游茫然的问他的父亲:“父相,为何要杀他们,为何啊…您这是弑君呐…”
第49章 青鸾(下)
冯宗仁不为所动,命人将二人的尸首拖下去,冯溯游扑在段无月尸身上,铁了心不放手。
冯宗仁见冯溯游如此,难免心生愧疚,就算他杀人如麻,可对冯溯游,是真心爱护的,冯溯游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不曾向冯溯游透漏半点口风。
冯宗仁和颜悦色,耐心十足的试图安抚住冯溯游,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我年事已高,当了皇帝,又能享几载清福,自是为你着想。”
冯溯游低声喃喃自语:“可我从来没说过,我想当皇帝。”
冯宗仁蹲下身子,拍了拍冯溯游的后背,一脸慈祥:“傻孩子,谁会不想当皇帝呢,何况是爹送上门给你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爹都准备好了。我要将这世间最好的都给你,才能弥补我对你的亏欠。”
冯宗仁千算万算,没算到还有一个白林,登基大典上,冯宗仁几乎是见了鬼一般。
白林下旨,着封左相之女为后,择选吉日成婚。
冯溯游并不领情,大业将成,冯宗仁万般无奈之下,将冯溯游软禁相府。
朝堂之上,冯宗仁尚且想不明白,白岳究竟是死而复生,还是其中另有玄机,又为何要立他的女儿为后,“白岳”在打什么算盘。
冯溯游绞尽脑汁,想尽了办法,让身边亲信的小厮收买冯金月身边的婢女,在冯金月的吃食中下了迷药,偷天换日,替冯金月上了宫中迎亲的花轿。
白岳已经死了,冯溯游亲眼看见,岂能有假。
突生此变,朝堂之中,龙椅上坐的,定然是白林,冯溯游担心白林还不知道这一切,冯宗仁这几日闭门谢客,会不会是在设计害白林,他不能让白林成为下一个白岳。
必须当面跟白林说清楚,冯宗仁若有心对付他,白林定然斗不过冯宗仁。
白岳跟段无月死于他手,他绝不能让白林也枉死,他活着一日,就要替白岳照顾好白林一日。
喜乐喧天,大红盖头红的刺眼,冯溯游被那繁复的礼服压的差点喘不过气来,今夜本该是帝后的洞房花烛之夜。
冯溯游坐立不安的在殿中等了许久,直到内侍高声唱礼:“圣上驾到。”冯溯游收回心乱如麻来回踱步的脚,端坐床头,等待白林进屋。
白林揭开大红盖头,见是冯溯游,并不吃惊,反笑着同他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今日便是你我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