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瓶本不多见,艳势更是十中无一,数百年也难得见。
白佼人生前同他见过几回,北国偏安一隅已经有两百多年,白佼人在世时主北伐,胜负各半,白佼人去后北伐之事一再耽搁,在西南生活的太久,北国人已经忘了他们的故土。
白佼人在丞相之位不过六年,诸国皆闻其大名。
白佼人去后,他一个哥哥及两个妹妹都放弃了原先的皮囊,出宫自营生路去了,白仪知晓,白佼人在世时与这个哥哥格外亲近些,若将白佼人比做玉莲,那他那名哥哥,应是野外一株令天下好色之徒竟折腰的海棠花。
那时他名为白珍珠,名字俗是俗了点,所选的皮囊样貌也不及白佼人化身,天子却更偏爱白珍珠几分,日日相伴,几乎是形影不离,可以称得上是痴情了。
这等痴情在白佼人身后,却没有留住他,他像是只为了白佼人停留于此。
难得见到一个故人,白仪便邀他明日画舫一聚,他现下已不叫珍珠了,改姓了杜,叫杜玉门。
偏生挑了个与白佼人足有七分相像的皮囊,倚门而笑,自是风情万种,与白佼人截然不同。举手投足不像是这樊楼的叔叔,倒像是哪来的浪荡公子。
佛说凡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
人生三十载,恍若南柯一梦。
京中有提及杜玉门此人,莫不说他艳冠四方,胯藏金玉,自己说来倒是可笑。
“母亲教我何谓风流,我却只识这花街巷柳。”世间诸般痛苦,情如刀背爱如刃,反转即伤人。
来这中原十年,杜玉门才知道,他已是做了高官,再不是母亲口中的落魄书生,母亲的梦落在杭州钱塘湖畔。
杜玉门只知他姓李,字杜仲,那声杜郎,只怕早换了哪厢娇妾檀口相唤。
有客商时常往返扬杭二州,杜玉门便起了心思。
夜半与人欢好过后,披着薄被,侧身枕在江叙臂上,半垂着眼帘,眉眼间尽是餍足之态:“你先前说,十月杭州的枫叶该红了,我想去看看。”
江叙才从温柔乡中抽身出来,哪舍得说他半句不是,依偎温存着:“这有什么难的,你若想去,我便带你去。”
江叙携杜玉门骑马至杭州灵隐山看枫,杜玉门蓄谋已久,挥鞭指着山路:“江郎,以十里为限,我与你赛马,若我赢了,许我自行出去游玩三日,如何?”
江叙骑着马与他并行,见杜玉门有如此气魄,笑道:“若你输了,又当如何?”
杜玉门扬鞭纵马而去,笑声回荡在山谷中:“若我输了,就在马背上还你。”
江叙一夹马腹跟了上去:“这可是你说的。”
一局赢的漂亮,杜玉门迎风而笑:“我赢了。”
江叙远远看他笑的如此开怀,便是输了也不在意,金乌西沉,落日余晖下两人骑马并肩缓行,江叙唤他靠近些来,探身偷香:“你赢了。”
杜玉门心情正好,停马扯住江叙的衣襟,闭目奉送双唇,古道夕阳,对影交颈:“其余的,留待床帏间再与你说,哪舍得叫你吃亏。”
江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万般缠绵:“我真是爱惨了你这放浪模样,哪日死在你身上才算圆满。”
次日,杜玉门乔传打扮好到他李府,见门上金匾高悬,像是大富大贵之家。
杜玉门这当口搽粉描眉,绾发带钗,扮作女子装哑,写了一封信笺,称寻亲无果,身无长物,愿来府上为婢。
守门的家丁哪见过这等好颜色,思及主人家好色,当即便向里边通报了,生怕讨赏迟了,杜玉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进到府中。
杜玉门晡时为主人家布食,与李杜仲四目相对,未曾瞧出这姓李的有什么过人之处,倒是李杜仲难免多看他几眼,李家老爷富贵惯了,养的腰圆体胖,杜玉门实在是看不上眼,或是年轻时有别于今,不然母亲究竟是看上他哪了。
晚间杜玉门便被传去主屋,李杜仲开口便问:“家中可还有亲长?”
杜玉门提笔写下:“家中大旱,父母双亡,来杭州寻亲未果,而今无可傍依,多谢老爷善心。”
李杜仲惺惺作态了一番,拉着他的手说:“若是如此,便与我做个妾,我定好生待你,你看如何。”
杜玉门自怀中扯了手帕,假意拭泪,又写下几字:“多谢老爷厚爱。”
李杜仲催丫头进来伺候他去后厢沐浴,杜玉门在心中唾弃了一番,将丫头婢子都打发了出去,草草沐浴了事,正在屏风后边更衣。
柳风在屋外见府上仆人面有喜色,遥遥一指主屋,不乏淫词秽语,趁人不备摸入房内,主屋的奴仆都叫李杜仲早早遣退,好入夜笙歌,正方便了他。
杜玉门听得前厢一声惊呼未出便哽入咽喉的怪声,觉事有异,而后即是人推屏风倒,当即侧身躲入柜中捂住口鼻,在柜门缝隙间见李杜仲横躺在那。
一人举剑背对着杜玉门,血溅了一地。杜玉门身量本就拔高,衣柜虽大,却不得不半蹲着身子,见此景惊的贴壁悄无声息的滑坐柜中。
柳风方才在屋外听下人碎嘴,说主人家今夜有新妾伴寝,瞧那木桶里热气氤氲,却未得见那名小妾,环视左右,见一旁有个偌大的衣柜,中间留了一条缝隙,瞧不真切。
柳风把紧手中的剑柄,缓步至柜前,抬剑挑开柜门,明晃晃的烛光照入柜中,映出杜玉门姣好的面庞。
杜玉门单着中衣,脂粉洗净,剑眉长眼徒添英气,眼瞳是不属于中原人的琥珀色,看向柳风手中还在往下淌血的长剑,退抵柜壁,喉结上下滚动一遭,忍不住越过柳风看向那个体胖腰圆已断了气的男人,心中觉得有些解气,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明明那么陌生,却是他的血脉,父子相见,却不相识。
杜玉门徒手握住柳风抵在他颈上的剑锋,浑身止不住颤抖,像是质问,又有些迷茫:“你杀了我父亲,他与你有何仇怨?”
柳风眉目间满是凛冽冷然的笑意,不屑道:“无仇无恨,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柳风眯眼紧盯住眼前之人,他衣着单薄,面有异色,看这模样分明是外域男子,侧首环屋,并无其他可藏身之处。
柳风用力刺剑抬其下颚迫人仰视,血从杜玉门指缝中流溢而出,滴落在身,浸染中衣,洇红一片,那个男人死不瞑目,杜玉门不禁发问:“二十余年不闻不问,我还没问他是否愧对我的母亲,他就死了…他死了,可我不想死。”
柳风横臂抽剑,不顾杜玉门手心早已是血肉模糊,杜玉门咬牙咽下痛呼,试图稳下急促的呼吸,指尖疼的不住发颤。
柳风在心中将他的话过了一遍,父亲?柜中人明显一副方才出浴模样,又想到方才那仆从的话,见一旁罗裙散地,心中小做推测,此人扮做女子的模样,潜入府中侍父,是想为母报仇吗?
又是富家人背地里做的龌龊事,柳风仍将剑横在杜玉门颈上:“死与不死,由不得你。”
弱者只能做剑下鬼,昏黄旖旎的烛火反照剑锋凛冽寒光,死亡步步逼近,鲜血滴落在杜玉门的颈间,越发显得肌肤白腻,柳风一时竟恍了神。
杜玉门不愿命绝于此,流淌着鲜血的掌心贴着颈项滑下,见柳风的眼神跟着手指缓缓下移,抓过堆在身边的衣物,指尖抵在柜底上微微泛白,趁其不备,迅速掀起衣服往人眼前掀去,侧肘打开柳风的手腕,窜身外逃。
柳风以剑化开衣帛,“呲啦”作响,一时大怒,挥剑转身。
杜玉门受了惊吓脚步跌撞不稳,却一刻不都不敢停下。
柳风一身杀戮,看多了仓皇逃窜,只觉可笑,而今为何动了恻隐之心,还有些许,别的心思,伸腿勾住圆凳,用力使其飞起,砸落在门前:“出了这门,我也可将你除之而后快,再全身而退。”
杜玉门呼吸紊乱,身体僵直的站在原地,颈上的剑伤倒无大碍,手心的伤口较深,鲜血顺指尖滴了一路,悄无声息地渗入铺地的毛毯中,缓缓转过身去,与柳风面面相觑,生怕错过他一个眼神就命丧剑下。
柳风清嗓说道:“坐下。”
杜玉门步步退抵门扇,披散的长发滑落眼前挡去视线,因恐惧而情绪不稳,他附在这具身体上还不到一年,与常人无异,绝敌不过这杀手,若要抽身离去,这儿也寻不到合适的身体。
柳风极为不耐的说道:“坐下,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柳风靠在墙边,环臂抱剑,杜玉门深吸了一口气,分指梳入发际,紧抓着头皮坐到圆凳上:“你要我如何?”
柳风看他那紧张崩溃的模样,想着自己是不是吓到他了,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却显得更吓人,放轻了语气,欲与人安慰:“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杜玉门笑的有些牵强:“他确实该死,那我呢…”
柳风凝神看他,着实不想草率处决了:“你说你不想死,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出现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章之后三天一更么么哒,晚上八点。
第21章 艳势(中)
杜玉门对上他的视线,又匆匆躲开,他从未与人提及自己的身世,也不曾顾影自怜,既然柳风想听,若可以保命的话,说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