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年轻女人的声音。
逐夜凉仰视着它,没有立即出刀。
“看在狮牙刀的份上,我不取你性命。”她说。
听口气,是狮子堂的旧部,魏晓坐牢这几年,可能一直在地下城潜伏,它通体精黑,用剑,是小剑,白刃别在臂弯里,如同一具曼妙的菩萨。
逐夜凉挥刀,天花板上登时一道巨大的裂口,它不见了,一闪神的功夫,小剑从背后刺来,直取御者舱。
逐夜凉一动不动。
CPU不合时宜地运转,调出老旧的记忆,记忆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家头!”
逐夜凉转过身,树荫下跑来一个女孩子,十五六岁,扎着一头长发,拿着一把小竹剑。
扑到怀里了,很软,很热。
“家头,教我用剑吧。”
她有一双好看的单眼皮,笑起来眯成一条缝。
逐夜凉不说话,瞧了瞧那把剑,这时林子里传来一个男孩的喊声:“姐!”
和女孩一模一样的脸,但脸上的神情截然不同,是畏惧,是敬而远之:“别去烦家头。”
女孩远远瞪了他一眼,惴惴地问:“家头,你什么时候来兴都?”
他没回答。
似乎习惯了他的少言寡语,女孩自顾自说:“等你来,我带你去君再来的地下城玩,不让堂正知道。”
她鬼灵精地眨了下眼,转身向树林走去。
逐夜凉也转身,刚迈步,小竹剑忽然从背后刺来,直取御者舱。他没回头,直接拔出右狮牙,翻腕,过肩,刀背朝下捅向背后,刀尖堪堪停在女孩眼前。
小竹剑啪嚓掉在地上。
记忆存储到此为止,逐夜凉挑起右狮牙,翻腕,过肩,刀背朝下捅向背后。却没有停,刀尖刺中身后骨骼的头部,继续往后贯穿,魏晓腾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这致命一击。
狮牙刀搭肩的这个动作他很熟悉,见过太多次,想往也忘不了,可这样用刀的那个人……
“唔……唔嗯!”女人在骨骼里呻吟,很痛苦,痛苦之余,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她想向逐夜凉伸手,但神经元受损,胳膊抬不起来。
逐夜凉拔出右狮牙,毫不动容,转身看向魏晓。
魏晓骇然和他对视,怕了,发着抖后退,不可能,那个人……那个人就算活着,也已经超龄不能再操纵骨骼。
“还有一个呢?”逐夜凉忽然问。
魏晓瞠目。
“黑文殊,白文殊,是一对。”逐夜凉亮起目镜灯,左右逡巡。
是他!魏晓脚下绊着了什么,一屁股坐在地上,真的是他,那个魔王,无情的杀人机器,他回来了,带着仇恨,带着卷土重来的煞气。
天花板上陡然降下一具骨骼,双手握剑,剑尖朝下,正对着逐夜凉的“头顶”,力道之猛,即将击出炙热的火花。
逐夜凉侧身闪避,速度太急,角度太大,骨骼霎时失重,向旁边摔倒,他却不在意,只利用空行狮子短时释放的侧向推力,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在半空悬停,然后调整姿态,重新站定。
白文殊扑了空,以一种骨骼难以具备的轻巧和柔韧,在逐夜凉周围几次跳跃,接连发起第二、第三轮冲击。
白文殊从身高、形态到最微小的细节,都和方才的黑文殊一样,只是装甲为白色,也用一柄小剑,不攻击时抱在怀里,活脱脱一具菩萨。
“你刚才那招我见过,”错身时,它说,“你,我也见过!”
逐夜凉的CPU认得这个声音,随即从庞大的记忆库里识别出来。
“姐,你缠着他干嘛?”
树林里,男孩和女孩走远,但逐夜凉的音频采集器仍能清晰地捕捉他们的对话。
男孩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堂正最讨厌他。”
“那又怎么样,”女孩不以为然,“你看他刚才那招多厉害,头都没回刀就到了,刀到了不难,难的是没伤着我分毫,这要是在战场上,一招致命!”
“牡丹狮子嘛,当然厉害了。”
女孩遗憾地撅起嘴:“我们要是能在江汉多待一阵就好了,弄清楚他的套路,”她狡黠一笑,“将来就不用怕他了。”
男孩停步:“……姐,你可真阴险。”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喏喏喏,这些全是回答你的。”
“装无辜还一套一套的,真服了你。”
那时他们还小,是白虎堂养的一对杀手,现在长大了,能为主人舍生忘死、前仆后继了。
逐夜凉轻声说:“哦?你见过我,”他笑,“那就不能留你了。”
说罢,他不再迁延,琉璃眼准确计算白文殊的运动轨迹,迎着它的剑气,先它0.001秒到位,弯刀一横,白文殊几乎是自己撞到他的刀锋上,拦腰折断。
御者舱从中劈开,人滚出来,血喷了一地。
逐夜凉关掉照明灯,屋子重新归于黑暗,还有寂静,只听见魏晓的喘息声,很急,很乱:“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纯然的黑中,声音辨不出来处:“逐夜凉。”
魏晓缓缓站起来,有些激动:“是真名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这么多年,”魏晓向黑暗中摸索,像寻一个老朋友,“今天才知道你的名字,你一直像道影子。”
他身后,是刀尖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魏晓,现在你想活着回猛鬼城,也不可能了。”
“哈,哈哈,”魏晓发笑,“我就是死,也不会回去。”
逐夜凉的目镜灯亮起来,幽幽的,如同鬼魅,无机质的光下,是一段猩红的刃口,近在咫尺,抵住魏晓的咽喉。
最后一个问题,魏晓问:“你为什么来兴都?”
逐夜凉没回答。
“不会是专门来杀我,”魏晓知道自己的斤两,“我还入不了你的眼。”
逐夜凉非常谨慎,事成之前,他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能让你来的,只有……”
逐夜凉突然动手,没有一点征兆,不留一丝情面。
血从大动脉涌出,溅在右狮牙上,让那刃更滑、那红更艳。
魏晓摔在地上,抽搐,痉挛,脑子却豁然开朗,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明白,短短的几秒钟,他洞悉了逐夜凉的计划,他是来救人的,来救……
逐夜凉探他的鼻息,停止了。
他把尸体扛在肩上,最后看一眼地上的黑白文殊,推门而出。踏着影组的尸骸,踏着满地散乱的杂物和遗落的贵金属,他走出地下城,离开君再来,启动空行狮子。这地方,他今生都不想再来。
飞回猛鬼城,径直走过一重天,岑琢他们等在那儿,一筹莫展的样子,赫然看见他和他肩上血淋淋的尸体,惊呆了。
逐夜凉把魏晓扔在地上,工作人员过来查验,随即用对讲装置通报:“F0101,魏晓,确认死亡。”
这超乎了岑琢的理解范畴,有如神鬼奇兵,简直天方夜谭:“你他妈……是怎么做到的?”
“我有我的办法,”逐夜凉看向他,不经意就被他闪闪的眸子吸引,还有过长的额发、抿起的嘴角、挺拔的脖颈,“等急了吧?”
突如其来的温柔,岑琢一刹恍惚,这时工作人员宣布:“恭喜诸位,顺利通过第二关。”
控制二重天的电机应声启动,一阵短暂的振颤,闸门缓缓抬升,明明是白天,门里却漆黑一片。
“请吧。”工作人员颔首,示意他们随他进入重监区。
第66章 肉身神┃脸埋在被窝里,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长老被摁着脖子押进伤兵所, 然后是他那堆女人, 贾西贝坐在临时搬来的小椅子上,背后是女孩和看尸人的尸体。
“放开我!”长老试图挺直脖子, “你们干什么!”
贾西贝定定看着他, 姑娘似的脸上没有软弱, 只有对阴谋者的憎恶,和荡平七芒星的决心。
“堂主, 为什么抓我!”长老质问。
贾西贝忽闪着大眼睛:“长老, 一天两夜了你还在附近,”他可爱地歪着头, “倒像是等着我抓呢。”
长老哑口。
他送来的女孩死了, 旁边还有一具男尸, 显然毒计没有奏效,“我们的车没电了,”长老辩解,“在等人来接。”
贾西贝看向陈郡, 陈郡一愣, 他行动力有余, 对细节关照不足,闷声说:“只抓了人,没注意车。”
贾西贝没说话。
长老冷哼一声,搡开陈郡:“我送的女人,堂主不喜欢,杀就杀了, 没必要特地找我来看尸,”他抖了抖宽大的袖子,捋顺胡须,“请堂主派人送我们出城!”
贾西贝仍不说话,视线一偏,投向他身后。
长老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孩从门外走来,头上罩着一片黑纱,朦朦胧胧看不清脸,身形有七八岁,胸前挂着一只哨子。
陈郡错愕地盯着她。
贾西贝起身迎接,很恭敬的样子,长老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兰城的肉身神,和他们掌握的情报一致。
女孩拉着贾西贝的手,爬上他的腿,乖乖坐下。
“这个孩子,”长老问,“为什么遮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