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夜凉并不在意这几分钟,因为魏晓在哪儿他心里大概有数,他只是害怕面对岑琢,怕压抑不住对他的感情,节外生枝。
三年蛰伏,成败在此一举,他不能分心。
岑琢徐徐眨了下眼,自从他冲动地把一切挑明,把自己赤裸裸地剖开来,他们就回不到从前了:“就两句话。”
他们找到一处监控死角。
岑琢舔了舔嘴唇:“叶子,我不想招安,”他像每一个会迷茫、会迟疑的年轻人一样,不安地闪动着眼睛,“让无辜的人被硫酸烧死,或像猫一样去捉主人放掉的老鼠,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快意纵横,和你并肩。”
逐夜凉低声说:“不是真的招安,是进入核心区,拿下猛鬼城。”
“可这个假招安,”岑琢蹙眉,“真的太糟了。”
他不是不想取胜,只是不想看到为了取胜急功近利的逐夜凉,残忍得像个陌生人。他想和他回去,回到之前那些呛来呛去、没心没肺的日子:“跟我回沉阳吧,我发誓,我会把我的感情藏在心里,永远不说出来。”
就像吕九所对他那样,当傻子,当兄弟。
他轻声说:“我会一辈子、默默地喜欢你。”
“晚了,”逐夜凉凉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晚,”岑琢想去拉他的手,但不敢,“只要你……”
“我只有一句话,”逐夜凉背转身,“通过三重天,把胜利攥在手里。”
“逐夜凉!”岑琢忍不住喊,“你的心为什么这么硬!”
“我,”逐夜凉偏过头,“根本没有心。”
岑琢张着嘴,孤零零站在那儿。
逐夜凉回到二重天,向黑骰子和转生火下令:“岑琢搜普通监区,你们搜二级监区,”他旋踵走向一重天,“我去外面找。”
岑琢追出来,逐夜凉已经飞远,半空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从猛鬼城向西,直线飞跃十二公里,那里有整个西方最大的地下黑市,入口在一个不起眼的脑毒铺子里,铺子少说有三十年历史,在政府军横行的时代就贩卖包括贵金属在内的大量违禁品,名叫“君再来”。
等到狮子堂掌权,坐镇兴都的魏晓直接把这里变成他的地下王国,中转废旧骨骼、脑毒和人体器官,对外建立了一个二级社团,叫影组。
这个时间,铺子里客人不少,老旧的脑毒机前,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或趴伏或仰靠,没骨头似地瘫软着,瞳孔失焦,沉浸在绚烂的虚拟世界中。
看场子的瞧见逐夜凉,站起来:“喂,不接待骨骼!”
逐夜凉没理他,把铺子整体扫视一遍,布局没有变化,小柜台后头有一扇门,从那里进去右拐,会在走廊尽头看到一个上锁的房间,用老式密码加密,口令是3487015-2-091。
那家伙看他连外装甲都没有,不拿他当回事,随手抓起吃剩的包装盒扔在他身上:“妈的听不懂人话啊,让你滚!”
“你们有多少人?”逐夜凉问。
同时拔出左右狮牙。
猩红的刀锋晃了眼,那人愣住了。
“我要进地下城,你们要拦就快点儿。”
“弟、弟兄们!”那人跑回柜台,使劲儿按桌上的通话按钮:“砸场子的,抄家伙!”
店里店外一窝蜂上来四五十人,还有七八具骨骼,逐夜凉无差别攻击,砍瓜切菜一样劈过去,直奔小柜台,一刀,取了看店人的性命,推门而入。
右拐,血从狮牙刀上流下来,滴了一路,直到密码门,输入口令,气动门弹开,他开启三套视觉系统,提高校准器灵敏度,跨步走下去。
长而深的坡道,开始的几十米没有岔路,地势渐渐平缓后,两侧出现弯道,攻击也随之而来,机枪、铁链、淬过毒的钢叉,从各个方向、从浮动着湿气的阴暗角落袭来,他迎着弹雨把手伸进去,不管抓住什么,拽过来就是一刀。
走一路杀一路,煞气似猛火,弃尸如敝履,只为了找一个人。
整个地下城方圆几十公里,但中心区只是一片八百米见方的开阔地,照明靠火灯和人造光,各式各样的人聚在这里,推车的,捧器官箱的,大多从北边辗转而来,在这里卖个倒手价,然后由影组往南方高价出手。
逐夜凉甩了一把刀上的血,向中心区西南角的一条小巷拐去。
那里聚集着众多骨骼和战斗人员,都是影组的,隔着阑珊的火光和讨价还价的人群,对他虎视眈眈。
逐夜凉把左右狮牙在面前交叉,典型的战斗姿态:“我找人。”
低频骨骼音从刀刃上擦出去,带着悚然的飒飒声。
影组的人严阵以待:“找谁?”
“魏,”逐夜凉盯着他们身后的那道铁门,“晓。”
两个字一出,对方立即开火,两侧压阵的重型骨骼交错释放中子炮,炮弹在地下城逼仄的空间里炸开,交易的人群顿时乱了,奔走尖叫。
趁乱,影组一起往上冲,想靠人海战术闪电取胜,没想到逐夜凉根本不把乱当乱,在他那双机械眼里,每一个呼吸、每一张面孔,都是一个锁定好的靶子,狮牙刀左右开弓,按着从左到右、从前到后的顺序,不紧不慢依次收割。
血一层压着一层,喷在铁门上,门扉岿然不动,直到最后一具骨骼被一脚踏碎了御者舱,铁门嘎吱一响,从里面慢慢推开。
一条漆黑的缝隙。
逐夜凉从那道黑缝往里看,如愿看到了他想看的。
“一个人,”黑暗里的人说,一把坏掉的嗓子,“灭了我整个社团。”
逐夜凉收刀,亮起浑身的照明:“F0101,魏晓?”
对方没回答。
“伽蓝堂逐夜凉,”他走进去,“是来猛鬼城玩‘游戏’的。”
第65章 黑白文殊┃一段猩红的刃口,近在咫尺。
逐夜凉发着光站在漆黑的屋子里, 屋子很大, 有两百多平,魏晓坐在靠墙正中的长沙发上, 突然站起来, 跨前一步:“你……”
逐夜凉没动。
慢慢的, 魏晓塌着背坐回去:“看错了,”他沧桑地笑, “你有很多牡丹狮子的装备, 身形也差不多,我还以为……”
以为牡丹狮子回来了。
“你怀念他?”
“呵呵!”魏晓冷笑, “怀念?”
猛鬼城的牢狱生涯, 虽然只有三年, 但把他整个人都改变了,撕裂了的嗓子,直不起的腰,还有七零八落的尊严。
“那家伙傲得很, 共事这么多年, 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魏晓尖酸地讽刺,“不过杀人是真利落,他是千钧的一条好狗。”
逐夜凉沉默。
“你能找到这里来,一定知道我是谁吧?”
“狮子堂白虎分堂堂正,阿罗汉魏晓。”
“嗯,”魏晓满意地把身体陷进沙发里, “他们问我愿不愿意玩个游戏,我以为出来能逍遥两天呢,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逐夜凉说:“染社招安伽蓝堂,在猛鬼城设下三道关卡,你是通过第二道关卡的重要道具。”
“道具!”魏晓哈哈大笑,“我他妈一生恣肆,杀人无数,江汉的天我摸过,尸山血海我趟过,整个猛鬼城都是我建的,到头来居然是他妈一个什么堂的道具!”
“伽蓝堂,”逐夜凉不想再跟他废话,“我的会长要和西方分社谈判,要进核心区,我来带你回去。”
魏晓止住笑:“我要是不回呢?”
逐夜凉淡定地拔出左右狮牙:“游戏规则,只要带回去,死活都可以。”
“规则!”魏晓翘起二郎腿,“染社的规则!那就是一帮骗子,背信弃义的家伙,你们进了猛鬼城,还想出来?”
逐夜凉的声音平静无波:“你这么恨染社,是因为他们没有履行诺言,反而把你关进了兴都监狱?”
魏晓的脸僵住,愕然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三年前,江汉决战,四大分社拱卫白濡尔的大本营——无量城,开战后十二小时,魏晓坐镇的西部防线突然打开,牢固的阵型豁开了一个致命的口子,染社得以从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那天,在裳江的拐弯处,北东南三面骨骼军意外遭到来自背后的袭击,狮子堂全线崩溃,被迫调头作战,瞬间,从面江固守的优势变为背水一战的劣势,白濡尔和大批高级干部被俘,牡丹狮子被拆解。
“因为你的背叛,狮子堂才战败。”
魏晓哑口无言。
“染社许诺了你什么?”
魏晓不愿意回忆,汤泽说的那些话,家头的位置、地下黑市的合法权、一字并肩王的荣耀……江汉一定,他就被投进了自己建造的监狱,二级监区,终身监禁。
操他妈的二级监区!魏晓笑自己可悲,在汤泽眼里,他连重监区都不配进。
“你是个叛徒,”逐夜凉提起右狮牙,“没有猛鬼城,你活不过这三年。”
言下之意,他多活了三年,现在死期到了。
突然,从斜后方的黑暗里扫出一股剑气,擦着逐夜凉的肩膀击中对侧墙壁,这是个警告,让他离魏晓远点儿。
逐夜凉转身,隐蔽的角落里,什么东西快速闪动了一下,是一具骨骼,体型不大,很灵巧,一跃而上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