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回答,因为他不信。
是呀,一具金属骨骼,怎么可能信神呢。
但接下来,逐夜凉说:可我信自己,我想要的,哪怕是妄想,哪怕惊世骇俗,哪怕要改变神的意志,我也会拼死追求。
妄想、骇俗、追求。
现在想起这三个词,岑琢的心口还在发颤,这个人太可恨了,意有所指似的,与他若即若离,像一只结网的蛛,把人牢牢定在原地。
逐夜凉转回身,岑琢倏地移开眼睛。
“你在看我吗?”那混蛋居然问。
岑琢攥紧拳头,扯出一个笑:“你有什么好看的,硬邦邦的没曲线。”
“你不就喜欢硬的。”逐夜凉照旧开玩笑。
可现在岑琢受不了这种玩笑:“硬也不是你这种硬。”
逐夜凉似乎不太高兴:“那你在看什么?”
岑琢想远离他,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喘上一口气:“看白痴。”
说罢,他扭头就走。
“喂,”逐夜凉叫住他,“明天不许离开我身边,一米也不行。”
我□□【操你】妈!岑琢在心里吼,脸上却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回过头:“乱军不长眼,不是你想护,就护得了的。”
逐夜凉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慌张:“我就是把自己搞废了,也会遮在你头上、挡在你前头,让你活着离开兰城。”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岑琢觉得自己要疯了,为这些不负责任的甜言蜜语,“你想挡就挡,”他承受不了,“我还是我行我素。”
“岑琢!”逐夜凉喊,然后轻声说,“叮咚。”
岑琢咬紧牙关,大踏步走出去,可心,却不由自主地回应:叮咚!
第二天拂晓,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性,无论残疾与否,有骨骼的穿骨骼,没骨骼的戴防具和武器,全副武装向兰城西门大规模集结。
还是那条长长的门洞,这次和上回不同,厚重的合金门外寂然无声,不是敌人未到,而是七芒星昨天半夜就已经列阵完毕。
没有誓师、没有送行、没有酒,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时,敌楼上吹起号角,合金门缓缓抬升,门洞里亮起微晞的日光。
他们冲出去,奔着那个伸向死亡的山坡,同时,城楼上万箭齐发,箭镞是中空的,装着低温燃料,与空气剧烈摩擦后起火爆炸。
转瞬间,七芒星的阵地上亮起数万个耀眼的火花,但相对于他们庞大的人数和严整的战阵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七芒星开始向前冲锋,典型的左中右三军布局,中军最大,南北绵延近三百米,左右两翼机动,潮水一样涌过来。
兰城军嘶喊着和他们碰撞在一起,血、短路的电线、脱手的斧子,在交战一线高高扬起,后面的人不得不踩着前面的尸体跨过去,红着眼,把自己扔进这具巨大的绞肉机。
血海,把草地染红、装甲染红、目镜和视网膜都染红,岑琢像他承诺的那样,带着逐夜凉和元贞,一把磨利的刀子般插进七芒星的中军。
切入得非常快,左右狮牙所向披靡,岑琢背了四把特种枪,子弹出膛时带着炙热的高温,拖出醒目的弹道,梭子一样纵穿敌人的布局,转生火二十四道高温火焰全开,在凶猛的大中军上熊熊燃烧。
七芒星的阵线眼看着塌了,在战场上这是个信号,最上师立刻带领优势兵力向这里集中,压着对手打,把这个撕开的口子拉大、再拉大,让敢于进犯的敌人恐惧、混乱、慌不择路!
非常顺利,七芒星的中军要垮了,几乎被一分为二。
可是,岑琢疑惑,冲霄箭呢?
与此同时,贾西贝抱着肉身神在城楼上观战,高修单手扶着栏杆,久违地露出了飒爽的笑容:“让这帮送命鬼长长见识,看看我们伽蓝堂的厉害!”
贾西贝拽着他的衣角,小声问:“修哥,我不太懂,我怎么觉得……”
高修回头看他,因为兴奋,神采奕奕的:“这都快把他们打垮了,哪儿不懂?”
“就是……”贾西贝指着七芒星一直没什么动作的两翼,“岑哥他们跑到那么里面去,七芒星要是这时把左右合围,不就糟糕了吗?”
他是个问句,对高修来说,却是感叹句。
贾西贝说的没错,本来平直的战线,因为伽蓝堂的有力突破,形成了一个外凸的弧形,这也是阵线崩溃的前兆,但高修观察七芒星的节奏,他们没有乱,反而随着兰城军的冲击顺势而动,不断扩张两翼,即将形成包围之势。
“他们是故意让我们突进去的!”高修毛骨悚然,那是千万人的战场,不是靠一两具骨骼的神力就能化险为夷。
贾西贝急了,一眼看见肉身神胸前的哨子,这么小的金属,不知道城下能不能听见,他拽下来,按陈郡说的,三短一长,使劲吹。
几百米的距离,呼喊声、炮弹声、机械的摩擦声,那一点哨音简直是蚊子叫,但逐夜凉的听觉系统捕捉到了,有明显的节奏,是信号。
他循声回头,快速调整目镜焦距,在城头上看见了挥着双手的贾西贝,他焦急地一直在做一个动作:撤退!
正是乘势猛攻的时候,这种信号不合情理。
刹那间,逐夜凉的右CPU当即否决,而左CPU却下意识做出决定,选择相信队友,即使那是个小姑娘一样的孩子。
“岑琢!”他拉住岑琢的胳膊转身,可转过去就傻了,背后密密麻麻的没有出路,全是被压缩在一起的兰城军,外围是七芒星的骨骼,圈成一团,要利用数量优势把他们在内部歼灭。
贾西贝和高修在城楼上看得清楚,晚了,合围已经形成,战场形势瞬间逆转,兰城军被迫从一鼓作气的进攻战变成了步履维艰的突围战。
元贞不断提高火焰温度,妄图烧开一条活路,但在这么局促的空间里使用火,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策,几次尝试后,他不得不关掉喷火闸。
小修罗寸步不离最上师,就像照看肉身神的那些女人说的,最上师的骨骼太不出众,没有像样的主力武器,只有一面大盾,勉强能抵御中子弹以下的袭击。
“保护最上师!梯队突围!”陈郡喊。
但没有用,铁桶一般的包围圈,没人突得出去,更要命的是,七芒星开始绞杀了,高能炮、特种子弹、铁刺、长矛、场能武器,同时往兰城军身上招呼,杀掉一层,包围圈缩小一分,而被裹在最中间的伽蓝堂,连反击的空间都没有。
包围圈内部,踩踏出现了,最先倒下的是普通战士,他们被自家骨骼挤碎、压扁、碾成肉泥,身为首领的岑琢也不能幸免,在这种局面下,没什么大哥小弟之分,都一样,死无全尸。
逐夜凉扑到岑琢身上,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但无疑是最危险的一次,两个人死死贴着,不停有骨骼从逐夜凉背上踏过、摔倒,十几吨的重量,他拼命扛住,如果扛不住,岑琢就尸骨无存。
狭小的空间,他们被迫四目相对,一对水晶目镜,一双星子似的眼,岑琢是吃亏的那个,因为从他眼里,逐夜凉什么都看到了。
那份压抑不住的、在血战中濒临决堤的感情。
骨骼的倒伏越来越严重,头上黑压压的,岑琢能感觉到,逐夜凉的支撑渐渐不稳,他身上可能扛了近百吨重量——这是个死局,没结果了。
“叶子,”他豁出去,“如果要死,我想让你知道,我……”
猛地,头上响起激烈的射击声,是骨骼枪,听方向是从天上来,恣意扫射着毫无还击之力的兰城军。
是冲霄箭到了。
第55章 冲霄箭┃岑琢听到CPU运转的声音,那是逐夜凉的心跳。
“岑琢, ”逐夜凉的目镜灯外缘亮起, 接着面部、颈部、胸廓的照明逐一点亮,然后是狮子吼, “我说过, 我就是把自己搞废了, 也会遮在你头上,挡在你前头, 让你活着离开兰城。”
岑琢想把他看清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是哥们儿交情, 还是有别的什么, 可那光太强烈, 像传说中的降世神,偷偷一瞥都会让人盲眼。
逐夜凉一手撑地,另一只手铲过泥土,扣住岑琢的腰, 捞着他按在胸口, 然后提高红外辐射供能强度, 加大马力,低吼着顶起背上的骨骼山。
第一,他要带他出去。
第二,他要撕下冲霄箭的翅膀。
骨骼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土地下陷。岑琢抱紧逐夜凉的御者舱,能听到CPU运转的声音, 那是他的心跳。
倒伏的骨骼互相叠压,存活着的御者痛苦哀鸣,在他们底下,在兰城军这片圆形坟场的正中,一束光透出来,越来越强。
冲霄箭停止射击,它是一具白鸟般的骨骼,体形不大,但从头部到前胸饰满了黄金花纹,迎着太阳稍稍一动,就是满目星光。
它向七芒星示意,攻击中止。
随后,逐夜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剥脱的装甲让他看上去像一具复活的骷髅。怀抱着岑琢,他往天上看,并不是看冲霄箭,而是看他背上翅膀形的装备,那是空行狮子,牡丹狮子遗失的七个组件之一。
本来的猩红色被涂装成了白色,为了弥补发动机的动力不足,下端两侧各加装了四组化学电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