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夜凉指了指左边的“御者”:“都在这个小盒子里,所有的知识、记忆和感情。”
听起来,像是意识移植技术,通过思维捕捉,截取人类的意识波,数字化后从生物载体移植到机械载体,据说政府军试验了很多年,一直没成功。
“你曾经……是个人吗?”岑琢问。
逐夜凉没有马上回答。
“为什么来沉阳?”
“作为人的‘我’已经死了,意识被装进这具骨骼,至于为什么来沉阳,”逐夜凉反问他,“不是你们把我运来的吗?”
岑琢轻笑,大略给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不着痕迹地说了一句:“既然来了,你又这么牛逼,不考虑就地入个伙?”
他们在跟一个“死人”对话,吕九所觉得毛骨悚然,虽然连年战争,人们对操纵巨大骨骼肆意杀戮已经习以为常,但在这个道德、经济、科技都异常凋敝的时代,“死而复生”仍然是个超自然话题。
“入伙?”逐夜凉语气轻佻,把这间屋子随意看看,“就你们这小堂口,我最多能结个盟。”
好大的口气!岑琢挑眉,自由军这车货太有意思了,先是一个吞生刀,接着又来这么个臭不要脸的宝贝,真是惊喜连连。
“你知道我是谁吗?”岑琢压低声音,指了指身上的牡丹花。
逐夜凉双手抱胸:“我对女里女气的男人没兴趣。”
很多年了,岑琢没被从这方面调侃过,他涨红了脸,危险地抿起嘴唇:“我他妈是牡丹狮子,白濡尔的狮子堂,听说过吗?”
逐夜凉有反应了,反应还不小:“牡丹狮子?不是早被染社拆成废铁了么!”
岑琢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就是那个御者。”
逐夜凉沉默,吕九所也不说话,他怕这个谎言,特别是在染社的势力已经深入沉阳的当下。
逐夜凉盯着岑琢:“牡丹狮子是狮子堂的家头,一直很神秘,据说除了白濡尔本人,没人见过它的御者,甚至不知道御者的名字。”
“现在你知道了,”岑琢转身,把一背艳丽的牡丹纹身亮给他,“牡丹狮子·岑琢。”
逐夜凉看了那片背很久,久得吕九所心里起了一股怒意,他才缓缓说:“好吧,牡丹狮子岑琢,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很简单,”岑琢波澜不惊,吐出四个字,“统一沉阳。”
吕九所全身的肌肉绷起来。
“可以,”逐夜凉想了想,“作为回报,我要一样东西。”
岑琢朝他点头:“你说。”
“那天来袭击的靛青色骨骼,我要他的‘眼睛’。”
他说的是骷髅冠,吕九所诧异:“你没有光学目镜,这几次是怎么杀敌的?”
“我有红外热感和超声成像两个补充视力,但不如‘眼睛’好用,我喜欢他那个。”
岑琢回忆骷髅冠的“眼睛”,没什么特别,如果非要说,就是在那个窄头上显得有些宽大,看着别扭。
“没问题,”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条件,“你喜欢,等杀了丁焕亮,骷髅冠给你随便玩。”
逐夜凉冷淡拒绝:“我没那种嗜好。”
岑琢和吕九所噎住,脸色不太好看:“大哥,我们说的‘玩’不是你那个‘玩’……”
逐夜凉不以为意,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听说过一个叫曼陀罗的组织吗?”
岑琢和吕九所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逐夜凉离开后,大客厅随即安静,吕九所看起来不太高兴,岑琢瞄他一眼,哼哼唧唧让他扶,他递过肩膀,脸却朝外扭着。
“干嘛,”岑琢揽着他的膀子,“好好的闹什么脾气?”
“我不信任他。”
岑琢轻笑:“我也一样。”
“你不该再编什么牡丹狮子的事了。”
“怕什么,”岑琢大剌剌的,“从劫了自由军那车货开始,我们已经跟染社为敌了。”
吕九所叹一口气:“染社不是一般的社团……”
“他们一开始不过是狮子堂底下的一个四级堂口,反了自己的老大打下的江山,也他妈不干净!”
“小琢,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岑琢不说话了,两个人站在铺着红地毯的旋转楼梯上,吕九所的眼睛晶亮。
“小琢,过了二十五岁……”
“九哥,过了二十五岁,你也是我的家头,一辈子都是。”
“逐夜凉没有‘二十五岁’。”吕九所说。
这话乍听意义不明,但岑琢一下就懂了,显然他早就想到,逐夜凉的骨骼和御者是一体的,换句话说,他的力量没有年龄限制,可以永生不灭。
“迟早有一天,站在这里扶着你的人,不再是我。”
岑琢让这话堵得心口疼,想发脾气,又不知道从哪儿发起,乱七八糟扔出一句话:“九哥,你连一具没有心的机械也要嫉妒吗?”
对,嫉妒,吕九所盯着他的嘴唇,但话在喉咙里滚来滚去,再吐出来就变了样:“我一定会让他留在你身边。”
第6章 那么烦我吗┃“你活着的时候,有女人吗?”
拆装车间。
岑琢叼着烟靠着椅背,穿一身银灰色的好西装,烟把眼睛迷了,眼圈有点红:“没别的色儿了吗,这灰了吧唧的,看得我都抑郁了。”
逐夜凉站在他对面,烦躁地点着脚尖,小工第五次把胸甲从他身上卸下去。
“你他妈强迫症吗,装甲能用就行了,什么颜色重要吗?”
“你是跟着我的,不漂亮我带不出去。”岑琢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风流地翘起二郎腿。
“我不是跟着你,”逐夜凉纠正他,“我们是暂时合作。”
岑琢笑了,朝他吐一口烟圈:“品味差不多,才能合作愉快。”
逐夜凉瞟着他镶钻的左手:“暴发户品味?”
岑琢把机械手伸到他面前,认真地问:“是这样好,还是镶满钻好?”
逐夜凉如果有眼睛,现在一定是翻着的。
小工运过来一片薄荷绿胸甲,很绿,绿得人眼晕,还刷着一层亮漆,岑琢一拍大腿:“这个好,亮堂,整一套给他装上!”
逐夜凉无语,不想再跟他废话。
零散装甲的质量很糟,不可能挡住穿甲弹,抵挡常规弹都有困难,也就遮一遮骨架子,让人看起来舒服……这身绿装,逐夜凉低头看着自己,感觉在看一只蚂蚱。
“左小腿内侧和右背部各差一块同色装甲,”小工无奈地说,抹了把汗,“分别用浅蓝色和米黄色代替了。”
岑琢皱着眉头,嫌弃地丢出三个字:“怪怪的。”
逐夜凉反问他:“怪谁?”
“哥们儿你多高?”
逐夜凉挥动手臂,查看装甲的硬度:“两米八。”
“怪不得,”岑琢在鞋底上把烟掐灭,“太矮了,看着比例好差。”
逐夜凉的动作僵住,顿在那儿,岑琢已经转头去指挥小工了:“头上给他加点什么,或者脚底下垫一垫,让他增增高。”
“岑琢……”逐夜凉抄起配件堆里的合金刀。
“丑就算了,还矮,真的不是我的风格……”
逐夜凉把刀举起来。
小工惶恐地指着岑琢身后,他转过身,看见头上的刀刃,挑起一侧眉峰:“哥们儿,伤自尊了?”
逐夜凉陡然松手,大刀贴着岑琢的手臂扎进地板:“你还有时间关心我的身高?”他俯下身,贴着他的耳朵,“染社那么多骨骼一夜之间出现在沉阳,你就没想过它们是怎么运来的?”
岑琢微转过头,看着他的钢铁侧脸。
“陆路不可能,目标太大,”他说,“他们一定有运载舰。”
岑琢瞳仁收缩。
“一艘运载舰不会只装几十具骨骼,”接下来的话让人心惊肉跳,“而是骨骼军。”
染社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大社团,岑琢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离沉阳最近的港口是大兰港,如果我是你,就会抢在染社和88号杀来之前,先下手为强。”
岑琢抑制不住颤抖。
“你敢吗?”
噗嗤,岑琢笑了:“妈呀你吓死我了兄弟,我没那么大胃口,”他翘起脚,嘴唇碰着逐夜凉的音频采集器,“我说过,我只想统一沉阳。”
他们分开,岑琢回到椅子上坐下,看小工给逐夜凉加装备,长刀、匕首、重炮、枪管,应他的要求,全往肩膀以上装,很快,逐夜凉就被插成了个“签筒”,各种武器开屏一样支在背后。
“不错,”岑琢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像样多了。”
逐夜凉这辈子也没背过这么多破铜烂铁,对岑琢的品味不置可否。
他们走出拆装车间,门外停着一辆重型摩托,高修一身黑皮衣,拎着头盔迎上来:“老大,让我跟着吧。”
“不用,”岑琢没接头盔,朝逐夜凉动动手指,让他上车,“有他在没问题。”
高修凑过来:“是九哥不放心……”
“他是你老大,还我是你老大?”岑琢抬腿跨上驾驶位,弯腰握把,脚下狠狠一踩,发动机发出隆隆的响声。
逐夜凉从背后把住他的腰,摩托车在雪地上打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调过头,箭一样冲出伽蓝堂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