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是等医生的?”贾西贝贴着墙,抱着膝盖蹲下来。
元贞没搭理他,目光扫视那群虫蚁一样的人,等医生?怎么不过来排队,而且看有些人的样子,像是已经在这儿躺了很久了:“喂,你待着,我去周围看看。”
要被一个人留下,贾西贝腾地站起来:“贞、贞哥!”
元贞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需要,感觉怪怪的:“干嘛?”
贾西贝不好意思说自己怕,就低着头扭捏:“你快点、快点回来。”
元贞最烦他这个劲儿:“嗯。”
偌大的医院果然只有两个区域开放,他们在东北角,东南角则拉着电子警戒线,入口处有染社的徽标,元贞猜可能是专门服务社团成员的。
回到接待大厅,贾西贝已经趴在救生舱上睡着了,小胳膊小腿,领子里露出又白又细的锁骨,根本不像个男人。
元贞说不清心里这股烦躁的情绪,到救生舱另一边,手搭在外套下的枪把上,靠着墙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沉,再睁眼天已经亮了,贾西贝比他醒得早,撅着圆屁股扒着接待窗口:“……女的,一周多,快两周了……我们有钱!”
元贞站起来,掏着兜过去,窗口里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胸前别着染社徽章,是社团成员。
再看地上躺着的那些人,仍然苟延残喘,没有来排队的意思。
男人说:“她伤得这么重,不是几万块能解决的,至少要……”
元贞把一个玻璃瓶拍到他面前,瓶身做过防辐射处理,装着几颗银白色的金属球,是制造骨骼必需的钴。
男人不废话了,按下操作台上的绿色按钮,告诉贾西贝:“等着吧,医生马上到。”
贾西贝松了一口气,用一双小白兔似的眼睛看着元贞,元贞不是高修,才不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医生来得很快,穿一件白大褂,左胸上同样戴着染社徽章,身后是一个荷枪实弹的低级骨骼。
没等贾西贝过去,满地的活尸哗啦一下全还魂了,蜂拥而上把医生围在中间,撕心裂肺地喊:“给我们看看吧,医生!三个月了,快死了!”
贾西贝懵了,这场面吓得他往后退,腰上一只手扶住他,是元贞。
“没钱揪着我有什么用!”医生在人群里喊,“没钱滚!”
绝望的病人不可能就这么放弃,前仆后继着哀求,成片成片地下跪,突然一串枪响,骨骼朝天花板举着机枪,人群静了。
医生拨开他们走出来,没好气地喊:“那个看病的,在哪儿呢!”
贾西贝马上举手:“我、我们!”
医生先看见元贞,有些戒备的神色,然后看见贾西贝,放松下来:“病人在舱里?除霜给我看看。”
贾西贝赶紧给救生舱除霜,元贞则介绍病情:“二十四岁,碰上了炸弹,右腿好一点,左腿全没了。”
随着霜花消融,金水严重受损的躯体一点点露出来,她是赤裸的,贾西贝红着脸伸出小手,一上一下给她挡着敏感部位。
这很幼稚,但有天真的善意,医生笑了:“你姐姐?”
贾西贝傻傻地摇头。
“我姐,”元贞说,“这小子是伺候的。”
医生一点没怀疑,隔着玻璃罩查看创面:“是中子弹,创口没有二次污染,进舱还算及时,维护得不错,下肢还在吗?”
“没了。”
医生点头:“做个清创手术,还要再往上截一点儿,准备假肢吧。”
元贞面无表情,贾西贝却湿了眼睛。
“跟我来,”医生摸摸他的头,“这就住院,把救生舱解冻,随时可以手术。”
贾西贝蹭着小碎步跟着他,哽咽着说:“谢谢、谢谢医生!”
元贞看他那个做小伏低的样子就来气,喊他一起抬救生舱上楼,盯着他一扭一扭的小屁股,忽然很想掐一把。
病房在三楼,大多数空着,他们却被塞进一个十人间,正好满员,床挨着北窗,初春的风呼呼吹过。
救生舱完全解冻需要五到六个小时,贾西贝拿出背包里的压缩食品,挑挑拣拣了半天,捧一把给元贞。
元贞看他挑的那几包东西,都是大豆制品,没有玉米。
他讨厌玉米,贾西贝发现了,这娘娘腔真的很细心,他想,怪不得高修一直护着他。
他默不作声,撕开包装往嘴里塞,贾西贝则接水洗了手,搬个小板凳坐在舱边,一边注意解冻状态,一边细嚼慢咽。
“喂,你……”元贞想损他那个小姑娘的吃法,贾西贝却像个竖耳朵的兔子,立刻站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他怕他,元贞看出来了,然后就有点烦躁。
他们在床周围拉了帘子,这时帘子动了动,一张小脸钻进来,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元贞第一反应是摸枪,贾西贝却迟钝地和那孩子对望,然后掏了掏背包,掏出一包吃的递给他。
男孩摇头:“我吃饱了。”
吃饱?元贞怀疑他的话,这个世道,御者都不敢说吃饱:“你吃了什么?”
“米粥、菜糊、一块苹果,还有花生。”
战后粮食紧缺,苹果还好说,社团高级干部有少量供应,可花生,元贞至少三五年没见过了。
“你叫什么名字?”贾西贝问。
“阿来。”孩子说。
元贞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他:“你哪儿受伤了?”
“我没受伤,”阿来盯着他吃的东西,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他们说我营养不良,让我在这儿养身体。”
“他们是谁?”
“医生,”阿来又好奇地去看金水的救生舱,“还有社团的哥哥们。”
元贞拉开帘子,其他的几张床也是这样的孩子,年龄比阿来大一些,但都面色红润,不像生病受伤的样子。
“你家里人呢?”
“我没有家,”阿来直接、甚至有些麻木地说,“我原来住在街上。”
是流浪儿。
贾西贝心里一酸,这孩子和他一样,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你们真幸运,”想到自己受过的那些苦,他红了眼眶,“染社对你们太好了。”
元贞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吃过东西休息一阵,救生舱解冻得差不多了,工作人员来做术前安排,下午两点,金水完全解冻,元贞和贾西贝把她推进手术室。
手术持续了近七个小时,很成功,回到病房安顿好,天已经黑了,元贞随便吃一口,拽着贾西贝的胳膊说:“你休息,我去外面找高修。”
“嗯……”贾西贝乖乖应声,忽然想起什么,揪住他的袖子,“贞哥,”他从背包里翻出一袋装好的吃的,“给修哥,我怕他一个人饿着。”
原来他一直惦记着高修。
“知道了。”元贞冷冰冰的,抓过袋子转身走了。
贾西贝不知道他生什么气,坐下来照顾金水,她还没醒,长睫毛翘翘的,很好看。
可能是太累了,手术成功又放下了心,他迷迷糊糊趴在床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床有些晃,不太安稳的睡梦中,他听见微弱的说话声:
“……你他妈赶快,好不容易有个女的!”
“……嘘,小点儿声……”
贾西贝睁开眼,黑洞洞的病房,只有窗外的一点月光,床上是两个男人的影子,看起来年纪不大,跨在昏迷的金水身上,正在摸她下身。
“你、你们干嘛呀!”他喊。
逞凶者见他醒了,恶狠狠的,压着嗓子威胁:“别他妈找事儿啊,我们爽一下就走!”
听见那个“爽”字,贾西贝的脑袋嗡地一声,他知道他们是要做那个事,红着脸,拼命扯他们的胳膊:“你们下来!再不下来,我喊人了!”
那两人却有恃无恐,“滚你妈的娘娘腔!”
他们给了他一脚,贾西贝倒在地上,眼泪冒出来,可怜巴巴地抹一把,又去拽:“别碰她,她刚做完手术!”
屋里的其他人醒了,坐在床上往这边看,那两人气急败坏亮出了刀。
“滚不滚,不滚豁了你!”
刀子在黑夜里格外闪亮,以至于贾西贝什么都看不见,就看见一条银白色的锋刃,元贞不在,只有他能保护金水,他不能退缩。
他向刀子扑上去,两手抓住对方的手腕,人家轻松一搡,刀尖转向,冲着他的脸刺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巨大的力量破门而入,转瞬,刀子掉在地上,床上的两人双双翻倒,在窗上撞了一下,滚到屋子中央。
有人打开了灯,踩在他们身上的是元贞。
贾西贝赶紧爬过去看金水,她没事,仍深深睡着,胯骨以下打着厚厚的绷带,他把被子给她盖好,忍不住呜呜哭了。
那两个混蛋根本不是元贞的对手,几下就被揍得皮开肉绽,鼻血淌了一下巴,还耍着狠叫嚷:“cao你妈!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元贞不在乎,也不问,一双眼睛像被点着了,凶得吓人。
“我们大哥是朝阳组的!”
他们疯狗一样叫嚣。
“这个医院都是我大哥管的,玩儿你个残废妞怎么了!妈的腿都没有的贱货,老子玩儿她是看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