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不正常, ”负责的干部说, “秘书,你看需不需要上报?”
视频定格, 丁焕亮仔细看, 高修凑在白濡尔耳边,明显是在传递信息:“不用了, ”他站起来, “高修是伽蓝堂的重要干部, 把记录从日志里撤掉。”
前一天,残阳如血的傍晚,丁焕亮驱车赶往江北,田绍师在别墅小客厅接待他, 两人有近一个小时的密谈。
“丁秘书, 士可杀不可辱, 你在社长手里几起几落,就没有一点不痛快?”田绍师给他倒茶,高修递了投名状,按约定他要救出白濡尔,丁焕亮是关键的一环。
丁焕亮抿一口茶,没说话。
“听说你和岑琢在沉阳就是死对头, ”田绍师推了推眼镜,“现在他一跃成了社长的弟弟,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以你的脾气,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啊,”丁焕亮笑笑,意有所指地问,“不然怎么办?”
田绍师沉默片刻,向他倾身:“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秘书?”负责的干部不理解,“白濡尔是狮子堂的千钧,万一他有异动……”
“我让你撤就撤,”丁焕亮冷着脸,“本来没什么事,一捅上去就成了伽蓝堂和狮子堂暗中密谋,伽蓝堂的会长是社长的亲弟弟,你是要挑起社内派系斗争,还是要南北开战、天下大乱?”
干部吓坏了,他以为这只是一件日常工作,可放到高层眼中,却是足以倾覆天下的导火索。
这时有人敲门,一个小弟推门进来:“秘书,有人找……”
门外,高修站在那儿,隔着一道狭窄的门缝,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和丁焕亮对视,他们本来是一对敌人,兜兜转转,却在这里联手。
丁焕亮缓缓勾起嘴角,吩咐工作人员关掉A区监控,插着兜走出去。
一条长走廊,两个人并肩前行,“真想不到,”丁焕亮开腔,“你会背叛岑琢。”
高修咬着牙目视前方,不出声。
“昨天田绍师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怕是岑琢哥俩设的连环套呢,”丁焕亮掏出烟,“后来老田说司杰那票是你干的,就在总部大楼前面,死了两个人,真是大手笔……”
高修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碾着牙齿说:“哪他妈那么多废话。”
丁焕亮敛起笑容,不悦地拍拍他的手。
高修放开他,衬衫领子皱了,他给他抚平:“姓丁的,掺和今天这事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这是根细绳,别蹦,蹦断了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他既然知道这是个坏人堆,丁焕亮发笑:“那你还往里跳?”
为了白濡尔,高修看向眼前这条压抑的长走廊,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丁焕亮点上烟,吸一口:“白濡尔……”吐出烟圈,他舔着齿龈说,“连岑琢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高修的脚步顿住,丁焕亮说得没错,却让他不舒服:“一会儿你给我离远点儿,”他沉着声,“省得溅你一身血。”
下一截楼梯,拐个弯,A区牢房到了,粗粝的水泥地面,冰冷的金属栅栏,那么大的空间只关着一个人,白濡尔。
丁焕亮用电子钥匙开门,高修脱掉西装挂在门上,揉着手指关节进去。白濡尔从地上站起来,狭长的独眼在他和丁焕亮之间游移:“高修?”
高修解开衬衫扣子,挽起袖口,这是动手的架势,白濡尔下意识往后退。
“监控已经关了,”丁焕亮靠着牢门抽烟,“开始吧。”
高修提起白濡尔的脖子,脉搏在手掌下跳动,他舍不得地说:“你得受点皮肉苦,我会下狠手,忍着点儿。”
白濡尔握住他的手腕:“什么计划?”
高修用拇指蹭着他的嘴唇:“外力打击,你的大脑会受损,变成一个废人。”
只一句话,白濡尔就懂了,只有废人,才可能从这间牢房里出去:“来吧。”
高修绷着嘴角下手,先打在太阳穴上,皮下的毛细血管瞬间破裂,雪白的皮肤赫然泛青,接着是下颌、鼻梁、脑后,白濡尔像一只干瘪的破口袋,被无情地摔在地上。
“别光打头,”丁焕亮懒洋洋提醒,“太假。”
高修把人拎起来,膝盖朝肚子上顶,两个人面对着面,眼睛望进眼睛,血从白濡尔的眉骨、眼角和唇边绽出来,新开的梅花一样红。
高修几乎要下不去手,白濡尔却用赤红的眼睛瞪着他,让他更狠、更凶残,让他相信这些拳脚相向的背后,是他们走投无路的爱。
长达十多分钟的暴行,白濡尔趴在地上不动了,高修崩溃般把他抱住,丁焕亮走上去,刚蹲下,那只迷蒙的独眼倏地睁开,一汪狭长的血色,里头看不到屈辱和疼痛,只有野兽似的坚韧。
接下来的几天,染社被一种怪异的氛围笼罩着,司杰那辆面目全非的铀动力车让所有人心有余悸,干部们纷纷议论,有动机做这种事的,除了和染社南北分治的伽蓝堂,就是刚刚缴械归顺的牡丹狮子。
汤泽召开高层干部会,四大分社长的位置只剩下两席,司杰因伤未到,丁焕亮和贺非凡列席,秘书位上坐着戴冲,旁边是一身黑西装的岑琢。
汤泽雄踞主位,没人想到他会在司杰重伤的这个节骨眼召开干部会,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汤泽站起来,“岑琢,伽蓝堂会长,我的亲弟弟,从今天开始,任命为江汉中心秘书室第一秘书。”
岑琢应声起身,深鞠一躬。
丁焕亮意外,司杰遇袭的凶手还没找到,伽蓝堂的嫌疑最大,汤泽非但不戒备,反而委以重任,他就这么相信这个十年没见过面的弟弟?
越是猜测纷纭的时候,越要稳定人心,戴冲明白汤泽的用意,他要告诉全天下,无论发生什么,岑琢都是他信任的亲人,伽蓝堂和染社不分家,北方和南方不分家,江汉这个核心仍然坚如磐石。
“社长,”岑琢没坐下,而是慨然发言,“借这个机会,我有几句话想说。”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投向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掌握着半壁江山的人,他手里的火会烧向哪里呢?
汤泽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想到司杰血淋淋从汽车残骸里爬出来的样子,沉默着点了头。
“我从连云关外一路走来,看到互相攻伐的社团、强取豪夺的流浪骨骼、家破人亡的平民,还有兰城以西虎视眈眈的七芒星,”出人意料的,岑琢并没点火,而是抛出了一个疑问,“所有这些,江汉都看到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这些话题对这张桌子而言太过陌生,这里讨论的从来是打谁杀谁,而不是普通人过得怎么样,七芒星明年的战略布局如何。
岑琢越过长桌注视着汤泽:“我觉得这片大地、这个天下,需要的不是轮流坐庄的社团,而是一个稳定的‘国家’。”
国家,从暴力战争爆发至今,是一个被遗忘的词,大家习惯了以暴制暴,习惯了弱肉强食,至于弱者的利益,从不在强者考虑的范围内。
“社长,”岑琢直接表态,“如果染社能把恢复秩序作为未来的发展方向,我愿意把北方的实际控制权交出来,统一天下。”
此话一出,大会议室鸦雀无声。
统一天下,和之前的统一沉阳一样,是岑琢天真的愿望,没有战争、没有社团火并、没有清晨吞没了餐桌的战火,孩子们就不会失去父母,兄弟们不会反目成仇,爱人们也不用彼此背叛。
汤泽凝视着他,这个弟弟比他想象得仁义,“好,”因为这份仁义,他愿意相信,司杰的伤和他没有关系,“我们找时间具体聊聊。”
岑琢颔首就坐,久久,桌上的气氛古怪,高级干部们与其说不认同,不如说是被这一席话镇住了,建立国家、安定百姓、发展民生,这是他们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混蛋能做的事吗,和平幸福的生活,是暴力社团敢奢想的未来吗?
“社长,”接着,丁焕亮报告,“A区的犯人有情况。”
A区?汤泽蹙眉。
“白濡尔三天前受了外伤,重度昏迷,”丁焕亮把医疗记录拿出来,“经过紧急救治,昨晚清醒了,不过……”
“外伤?”汤泽打断他,“单人牢房怎么会有外伤?”
丁焕亮立即起立:“是属下失职!伽蓝堂的高级干部高修,执意要进A区,我看在岑会长的面子上开了门,没想到……”
汤泽立刻看向岑琢。
岑琢摸不着头脑,先是司杰,又是白濡尔,他搞不懂高修这小子究竟要干什么,想来想去,他只想到一种可能性:“高修的左手,是因为狮子堂断的。”
汤泽明白了,转而问丁焕亮,“白濡尔现在什么情况?”
“有意识,但没反应,智力受损程度需要专业人员判定。”
“傻了好啊,”田绍师这时插话,“社长,我开发神经元也该进人体实验了,不如把白濡尔送到我那儿去当猴子。”
东方分社下设一个研究所,主攻神经元强化,旨在提高御者与骨骼结合时神经传导的即时性和敏感度,与西方分社下设的骨骼研究中心并称东西两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