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万生魔尊的辅佐,苍星垂也颇懂些灵植,知道这便是百年才能长成一株、由灵气和鲜血做养料,号称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顶级灵草:朱颜碧。
这灵草不偏不倚,长在了将军、杀手和仓鼠的正中间,离谁也没有近一分,离谁也没有远一分。
慈悲神怜悯忠肝义胆的将军,也怜悯被命令来追杀将军之人;他怜悯互相残杀的人类,也怜悯遭受无妄之灾的小兽。
大虎扑羊,狼群捉兔,怜悯弱者之人往往会打虎、杀狼,但慈悲神不会。在他眼中,虎狼和羊兔皆是弱者,弱者相争,他只在高高的云端袖手旁观,从来两不相帮,因而被称无情。
神有无情之心,方能行慈悲之事。
“好了。”苍恕说,他逼出了些血,又强行透支了本就没多少的神力,脸色苍白如纸,声音虚弱,“谁拿到了,谁就能活。我们走吧。”
既然只够救一次,他并未偏心任何一方,只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他说完这句话,还没能走出一步,忽然感到一阵乏力,几乎站立不住。
苍星垂眼睁睁看着身边的白衣神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半空中一个小圆球,他下意识伸手一接,软绵绵的雪白毛团落在他手心里。
苍恕抬头看了看苍星垂,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茸茸的毛,冷静地分析道:“魔尊,我又变成仓鼠了。”
顿了一下,他又问:“你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我背上有没有沾到血?”
第8章 洗毛
在凡间赐下一株百年才可长成的灵植,并且瞬息之间强行催熟,这对平日的慈悲神来说不算什么,可是现在却抽空了他的底。慈悲神的权柄已经在一年前妥善移交,满足凡人落难时的祈愿,按理来说,已经不是他的义务了,况且此刻强敌在侧,于他自己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救了这方苦难。
苍星垂眸色沉沉地看着手心里小小的一个白团,静了好半晌没说话。神族透支了神力,也许会需要闭关休眠,可是没听说过会变仓鼠的……他道:“慈悲神,我真是佩服你,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救人……你是仓鼠精还是什么?透支了力量,现在变回原形了?”
“我们是伴生神,你不是,我也不可能是。”苍恕冷静道,“我也很奇怪,之前我经常透支神力,没有过这种情况。看来还是与那怨气……”他顿了顿,想起自己现在被别人捏在手心里,改了口,“与那奇毒有关系。魔尊你看,救人是有回报的,我们现在知道了,那毒还没解。”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苍恕抬头看向他的脸,可惜这角度并不能看清神色,虽然想也知道这是句嘲讽,他还是正色道:“不必谢,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你干什么?”
苍星垂伸手一招,他们待过半天的那只仓鼠笼子飞到了他手上,然后他粗暴地把手里的白色小毛团塞了进去。
“你还是待在这里面吧。”苍星垂说,“太软了,我拿着不舒服。”
生而为战神,苍星垂手上握着的从来都是杀人的剑柄,从没握过这样毛茸绵软的一小团活物,他别扭得要命,索性再次征用了那个笼子。
就在他提着笼子离开院子,准备前往那片群山之时,雪地里传来了动静。那灵植周围的三个濒死生命都嗅到了精纯药气,本能的求生欲让他们做最后的一搏。两个人类手长脚长,毕竟有些优势,那只一丁点大的仓鼠看上去已经没有希望了。
苍星垂在院门前,忽然举起笼子问:“你希望谁活?”
苍恕在神识中回道:“谁活都好,我并无偏私。”
“慈悲神不可偏私,难道你苍恕也没有私心吗?”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慈悲神便是我,我便是慈悲神。我无私心。”
长久的沉默,久到一向沉得住气的苍恕忍不住要出口问怎么了的时候,苍星垂又开口了。
“你没有。”苍星垂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我有。”
苍恕还没来得及说出阻止的话,雪地里那株成熟的灵草破土而出,直接飞进了韩将军手里。
“你……”
“我看另一个凡人不爽。”苍星垂无所谓地说,“你急什么?我又没塞进那将军嘴里,另一个人真想要的话,去抢就是了。走了。”
他说完腾空而起,须臾便消失在了这村庄的上空。
·
苍星垂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堂堂一界之主竟有一天会被迫在凡间的小溪里洗仓鼠。
半个时辰前,他们降落在这个山谷中,这里倒确实是个群山围绕、渺无人烟的合适地方,唯一的问题就是苍恕还是趴在笼子里的白色毛团,不能恢复神身。
苍星垂把这笼子搁到一块面上平滑的石头上,自己坐到一边去忍耐着等了半个时辰。
那笼子被劈坏了锁,小门一推就能开,苍恕慢慢地挪出笼子,趴在石头上晒着太阳等。他也等了半个时辰,等到苍星垂的耐心终于耗尽了,走过来居高临下地问:“你什么时候能恢复?”
苍恕疑惑道:“你不杀我吗?”
“我倒是想!”
苍恕更奇怪了:“那你为何还不动手?我还以为这就是魔尊给我挑的陨落之地。”
“是这样没错。”苍星垂暴躁地说,“可你这样我怎么杀你?”
苍恕这才了悟,原来苍星垂的自负之心不允许他掐死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仓鼠。
“我伤得有些重,”苍恕如实相告,“一时半会儿不会恢复了,魔尊不妨先自行离去。”
万年的透支消耗,让他原本就积累许多暗伤,终是被这一次击垮爆发了。
苍星垂道:“我离开,你跑了怎么办?慈悲神,我可是盼了万年才盼来一个能杀你的机会……无事,我就在这等着,横竖我也要找个静处养伤,我们慢慢耗。”
他对这件事近乎偏执,苍恕也无奈,只能摇摇头随他去。不过既然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了……苍恕小心地往前挪,想要下那块石头。
这石头不过男子的拳头那么高,可对于仓鼠来说却有些难,苍星垂冷眼看了一会儿那个白色毛团在石头边缘挪动,在他即将滚下去的时候闪电般地伸手一接。
“你干什么?摔死自己好逃避和我对战吗?”
“我想去那里洗一下毛……”
这山谷里有一道小溪,就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苍星垂看了一眼那溪流,黑着脸道:“原来你不是想摔死自己,是想淹死自己。你就不能忍忍吗?”
“不能。”苍恕少有这样任性的时候,不过眼前的人是苍星垂,便也无所谓了。他执着地追问:“我背上是不是有血?”
苍星垂看着他雪白的背上那已经有些发黑的显眼血迹,以及纠结在一起的几绺毛,勉强道:“是有一点。”
苍恕顿时更加难受了,挣扎着要从苍星垂手上下去,好把自己雪白的毛洗干净。
苍星垂深知他洁癖到什么程度,劝是不可能劝好了,又不可能一直握在手里,搞不好一个用力就捏死了。他非常担心苍恕把自己溺死在小溪里,只能忍辱负重地说:“我来洗。你不要在我手里扭来扭去。”
不想浪费珍贵的神力施术清洁,魔尊只能在溪边用水洗仓鼠。
别说仓鼠了,苍星垂就没有认真用水洗过什么东西,他沉吟了片刻,伸手凝起一个水团 ,向仓鼠兜头浇了下去。
毛团全沾湿了,苍星垂道:“好了。”说完就试图离开溪边。
“你没有洗干净!”苍恕在他手里挣扎着不肯让他走,“我的毛要用手洗。”
“……你怎么这么多事!洗就洗,你不要扭。”
苍星垂没有办法,只能找了块溪边岩石坐着,弯下腰来,一手托着毛团不让他沉到水底,一手给他洗毛。
寒冬腊月,这山谷里倒是比外面暖和一些,这条小溪流并未结冰,可溪水却也寒冷刺骨。这时候的两位久居高位的神魔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苍星垂根本不觉得那溪水寒冷,而苍恕觉得寒冷是凡间小兽必须忍受的苦处,很正常。
洗好了毛,重新恢复雪白的毛团总算安分了,苍星垂如释重负,把湿漉漉的毛团放回笼子里就没再管他。
等他静坐了一个时辰,觉得有些无聊,再去撩拨苍恕的时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苍恕没有在神识中回应他,那团仓鼠也一动不动了。
“慈悲神?”苍星垂把白色毛团从笼子拿出来,用力晃了晃,“苍恕?说话。”
“嗯……”苍恕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我……好难受。”
苍星垂毫无照顾小兽的经验,猜测道:“……饿了吗?”
并不比他知道得多的苍恕说:“……可能是吧?”
“那你饿着吧,不关我的事。”苍星垂说,把他塞回笼子里,“我要出去散心了,回来时你最好没有逃走,不然等我恢复了,我会领兵杀上九重天。”
说完,他果然抛下苍恕,独自转身飞出了山谷。
苍恕昏昏沉沉地睡在笼子里,只觉得从里到外都很痛苦,分不清是伤是病,还是说饥饿就是这样的感觉?怪不得凡人不吃东西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