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恕被问住了。他为天下苍生而活,也从来只为天下苍生而活,失去了慈悲神的身份,他又是什么呢?
第一次自己走出山谷透气的好心情顿时散得一干二净,苍恕的语气也淡了:“魔尊,你要站在这条人来人往的凡人街道上与我谈论这个吗?”
“你什么都不是,只是慈悲神而已。”苍星垂丢下这句话,撇下他独自往前走了。
这一日他们似乎运气不佳,两人一前一后将城里的几个街市逛尽了也没找到一个仓鼠贩子,稍一打听,原来城里的几个仓鼠贩子都是从周边村镇赶集而来,要晚些时候才会到,他们来早了。
回去一趟费时费力,两人便随意寻了个茶馆坐了进去。苍恕给了掌柜一颗金豆,叫他着人帮忙盯着街道,有仓鼠贩子就叫他们一声,掌柜自然是喜不自胜地答应了,还特意给了他们最雅静的里间双人桌位。
这可真是帮了好大一个倒忙。
因为在街上闹了那么一出,两人这会儿相顾无言地坐着,茶上来了就各自喝茶,半句话都没的说,偏偏这里还是最“雅静”的位置,这气氛僵得叫人想忽视都不行。
他们不说话,一屏风之隔的邻座说话声便清晰起来,落在两个天生耳聪目明的神族耳里,更是字字可闻。
只听一个说:“那护卫说是去牢里给废太子送吃食,结果见了面却一刀杀了他主子!京城里都传遍了,那护卫原本是废太子跟前的大红人,所有贴身护卫里最受宠信的一个……”
另一个唏嘘道:“早就听闻废太子没了,原来是这么没的?这可真是,自己磨利的刀,到头来捅死了自己!”
又有一个说:“即便废太子没了,不是还有个降生之时,世间重见天光的嫡皇子吗?怎么就轮到了……”
“嘘!莫要乱说话。”
“我听闻那位小皇子也没了。还记得去年小皇子诞生,天光重现,圣上大赦天下,没想到转眼就出了太子谋逆案,两个嫡皇子就这么接连没了……咳,天家的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
“废太子走得突然,案子也查不下去了,谋逆案就那么搁在那了?”
“人都走了,自然是草草结案了,谁和死人过不去啊。”
“那个背主的护卫如何了?”
“如何?也死了呗,京里头的说书人讲了,那护卫刺死废太子后也自尽在那牢房里了,用的是同一把匕首……”
邻桌一片唏嘘声,也有质疑说书人胡编的,小二轻手轻脚地来了最里头这桌,俯身对苍恕道:“贵客,街尾摆了一个卖仓鼠的摊子。”
“多谢你们了。”苍恕道,和苍星垂一道出了茶馆。
苍星垂熟门熟路地要了一堆给仓鼠特制的木屑和吃食,苍恕再付了一颗他自己点石而成的小金豆,两人一人拎着一布包的东西,正要回去时,一个小贩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小贩肩上扛着一个木棍,棍子上头扎着稻草捆,捆上插满了红艳艳亮晶晶的果串,夕阳的余晖洒在那些果串晶莹的糖衣上,折射出甜腻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糖葫芦!卖糖葫芦——”
苍恕有点移不开眼了,直直地盯着那些果串看,苍星垂不耐烦道:“要买就买,别盯着看,丢人。”
不用他说,苍恕已经上前去了,他正要问那小贩收不收金子,话还没出口,忽然一阵眩晕。
太阳消失在了天边,最后那一点阳光隐去,街上的两位公子也忽然不见了踪影,他们手上的两个布包落在了街面上。
与此同时,一黑一白两只毛团在山谷中的笼子里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第14章 炸毛
苍星垂习惯性地过去和雪白毛团挤在了一起,雪白毛团没有动,显然也和他一样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苍星垂说:“若是你知道什么,现在就说出来。”
“我不知道。”苍恕道。在眩晕的那个刹那,他还以为是苍星垂见他恢复神身,终于忍不住动手了,不过这话就不用说给苍星垂听了。
苍星垂沉吟道:“天地感应还在,也没有增加任何伤口,除了突然回到了笼子里,没有任何异样……”
一群小鸟从山谷上方扑棱着飞过,两只仓鼠同时抬头看去,只见它们飞越了这个小山谷,转眼就投入旁边的山林里不见了。
日落西山,倦鸟归林。
“是日落的缘故吗?”苍恕思索着说,“不管是毒还是什么,为何只有今天发作了?”
苍星垂忽然脸色难看——虽然他现在毛茸茸的脸上也看不出就是了——沉声道:“不对。不只今天发作了,说不定……每一天都发作了,只是我们不知道,因为之前……”
不需要他说完,苍恕也明白了:只有今天是特殊的,仓鼠贩子来得晚,他们也回来得晚了。之前的每一天,日落西山之时,他们已经在这个笼子里或叠在一起或挤在一起,准备休息了。
得知了这玩意儿很可能是一天发作一次,两人都心情沉重。他们如今还在休养之中,尚且影响不大,以后呢?况且,又为什么非要日日发作一次?只为了将他们放在一个笼子里?
苍恕道:“无论如何,这个笼子定然有问题,我们还是不要住在这里面了。”
“嗯。”
话虽这样说,仓鼠的身体抵御不了严寒,挤在一起取暖实在太舒服了,谁都没动一下。
“那我们出去吧。”苍恕催促道。
“好。”苍星垂说,和他挤得更紧了一点,“你先出去。”
“你先。”
“你先吧。”
两人正在争论,睡在笼子旁边的灰色毛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发现黑白毛团出现在了笼子里,细细地朝他们叫了两声,似乎是在撒娇。
这只小毛团平日里比较胆小安静,也很亲近他们,两人同时不在谷里的情况很少,它刚才吓坏了,现在他们回来了,它才复又开心起来。
而看到了灰色毛团,只顾着研究自己中毒的两人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买的食物似乎没有一起拿回来。
这下不想出去也得出去了。他们只须变回神身就不需要吃东西,但是灰色小毛团得吃。
两只毛团一起出了笼子,转眼就成了两个男人,苍星垂说:“我过去把东西拿回来,你先看看笼子有什么不对。”
“好。你……”
“嗯?”
苍恕看着已经准备走的苍星垂,一句“能不能帮我带一串糖葫芦回来”还是没说出口,摇头道:“没什么,早去早回。”
苍星垂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飞走了。
说了他也不会帮他带的,苍恕想着。更重要的是,这是无关紧要的私人小事,不过是他一时看住了,心血来潮地想要一串而已。他是生来便肩负重任的慈悲神,不可以沉湎于私事,更不能喜欢上什么而患得患失,这些都于他的职责有碍,因此都必须遏止。
还是正事要紧。苍恕把笼子拿起来用神识仔细检视了一遍,然而他发现自己无法像之前的数万年那样心如止水了。不知道是无间之渊那能扰乱人心神的怨瘴仍在影响着他,还是与他们身中的奇毒有关,他最近总是这样控制不住心神,多出了很多慈悲神不应该有的念头。
比如说现在,他老是想着那鲜艳晶莹的糖葫芦,心里头涌起点失落来。
神界有神树,他们有时也会食用些神果,用以补充神力,或是作为宴会时的招待之物,但是他没见过那样的果子,想来是人间独有的。好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它叫糖葫芦,会很甜吗?要是能尝一口就好了……
笼子依旧没能看出有什么问题。苍恕把笼子放下,变回雪白的毛团,既然他们已经决定了不再睡在这个诡异的笼子里,他便和灰色小毛团挤到一起。
有关糖葫芦的念头一直在他脑中徘徊,横竖他暂时不是神君了,现在他们被困在这奇异的境地里,根本无力破界而去,也履行不了什么职责。况且身边只有苍星垂,他无须在他面前讲究什么慈悲神的职责……就放纵一时,尝一个也不要紧的吧?
好,决定了,明天天亮以后就去城里买一串。
苍恕说服了自己,有些开心地蹭了蹭小小的灰色毛团,他向来稳得住,平日里当仓鼠都是稳稳地趴着,除非被苍星垂逆着撸毛,极少动弹,难得这样表示亲昵,灰色小毛团也开心地蹭了蹭他,从嘴里掏出一颗坚果递给他。
等等……
苍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看着那颗饱满、完整的坚果。
它从哪里拿出来的坚果?!
灰色小毛团歪头看了看他,见他不吃,再次用小爪子挤了挤自己的颊囊,又吐出一颗大大的杏仁推过来。
苍恕整个人都不好了,雪白的毛毛全都炸了起来,他后退了两步,立即变回了神身,盯着这只小仓鼠看。
看了太多次仓鼠变人的戏码,灰色小毛团早已熟知了仓鼠长大可以变成人,而人不需要吃东西的“道理”,既然白色毛团走了,它淡定地又将吐出来的坚果们重新塞回自己的颊囊里储存好。
目睹了这一幕的苍恕:“?!”